許多年前我寫〈寥寂〉說,縈懷掛心的許多塵緣,恆常是卑微厚樸的鄰家凡人,沒有高貴的功名,沒有風雲的事業,大半輩子沉浮在碌碌生涯之中,滿心企慕的只是半窗綠蔭和紙上的風月。我說我們彷彿在荒村僻鄉野寺古廟中避雨邂逅,閒話家常,互道際遇,雨停分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在蒼老的古槐樹下相逢話舊。流年似水,滄桑如夢,靜夜追念,他們跫然的足音近在咫尺,幾乎輕喊一聲,那人就會提著一壺普洱推門進來細說別後的風塵。
幾十年過去了,我們都老了,偏偏遇上這大瘟疫,人人家居,不敢相見。一個雨後黃昏,我隱約聽到門外窸窣的腳步聲,開門不見人影,只見一籃水果夾着一張紙條寫上幾個字 :「大家保重,平安是福。故人問好。」時光𣊬間流回昔日避雨的野寺古廟之中,可恨我們這回卻在各自的居所裏等待雨過天晴的重逢。
二零二零年四月四日。董橋漫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