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 某天去朋友家探望,聊起旅遊紀念品的收藏來。她向我展示從各國蒐羅的磁石貼,邊說邊解釋:「你看,這其實是個塗鴉,可惜只有一小塊,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也不知道它的內容,不過估計也是關於推牆自由之類的標語吧。」我仔細一看,她手裏拿著的是一塊水泥碎片,一面的噴漆已經退色,另一面粘上一塊磁鐵。水泥塊的下方有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柏林圍牆碎片」,道出了這小小碎片所承載的重大歷史意義。
想來圍牆塗鴉這事也大有文章。塗鴉本來就是為了打破流行藝術與高雅藝術之間的圍牆而生,現在倒是成了柏林圍牆的一道風景,而柏林圍牆也正正是因為被推倒而完成了它的歷史任務。但是,牆倒牆猶在,今天的街頭藝術還都是為了實現各種的推倒而孳蔓存衍。
西柏林圍牆上的塗鴉表達德國統一的願望,1989年11月14日。圖片來自美國國家檔案和記錄管理局網站
其實塗鴉牆除了凸顯了空間界線之外,也指出了社會中一些無形的隔閡。例如:所謂的高雅藝術都被供在美術館和畫廊裏,而流行文化則須遊走街頭,到處尋找適合的畫布;而西柏林圍牆上佈滿的塗鴉,與東柏林曾經潔白乾淨的牆面形成強烈反差,也道出了圍牆兩邊意識形態與政治狀況的巨大差異。
法國街頭藝術家「Invader」利用馬賽克瓷磚將像素變成實物。其作品
《別名:紐約第145號》將於香港舉行的「無界: 當代藝術」拍賣中亮相
但其實用塗鴉方式作為藝術表達的最大的作為,便是不管有形與否,都不斷地證明了圍牆兩邊的互通性。學者一般相信古羅馬詩人卡圖盧斯喜借用公廁牆上的塗鴉字句來作詩;而「九龍皇帝」曾灶財亦利用一種介於楷體和隸屬之間的書法來宣示他的皇族地位。今天的塗鴉藝術已經不再限於在牆上或地鐵列車噴上帶個人風格的標誌塗漆,它可以是任何以公共空間做為載體的模板畫、貼紙、海報,甚至是裝置。
法國街頭藝術家「Invader」更進一步,不但將藝術從畫廊中釋放出來,帶到街上,更把電子遊戲《太空侵略者》從遊戲國度帶到現實世界來。他用馬賽克瓷磚拼成8數位像素化的「太空侵略者」,並將瓷磚貼在牆上。從九零年代開始,「Invader」便開始在巴黎街頭到處張貼他的馬賽克侵略者,貼了快二十年,所創作的題材也變得更多樣化,除了侵略者外,更有傻豹、大力水手、和蜘蛛俠等流行卡通人物。
「Invader」把他的行為叫做「侵略」,而迄今為止,他已用超過3000件作品侵略了30個國家的61個城市,所涉範圍跨越五大洲。從巴西聖保羅到蒙巴薩;從維斯比到東京,「Invader」所到之地無一倖免。每到一處,他便將自己的戰績仔細記錄下來,按級評分。有一次,他用一張1數位的貼紙成功占領了法國前總統希拉克的衣襟。在2012年,他將侵略的版圖擴大至坎昆海灣的海床,以及離地面35公里高的平流層。
坎昆灣海底的「太空侵略者」。
該作品與雕刻家JASON DECAIRES TAYLOR合作完成
街頭藝術作為體裁深受游擊戰術和地盤爭奪的作風影響,其本質極其流動而靈活,亦依重當時環境。作為街頭藝術的領軍人物之一,「Invader」總是走在運動的前面,神出鬼沒出人意表,不斷突出圍牆界線兩邊的互通性。將數位像素帶入現實世界後十年,他又把已經變成實物的「侵略者」放回網上世界去,在2011年6月10日入侵了法國《自由人報》的伺服器,將所有字母「A」變成侵略者的符號。他又把街頭藝術放進藝術殿堂,利用十個裝置入侵巴黎的盧浮宮。最為人矚目的卻數他與「九龍皇帝」的邂逅,通過「入侵」他的宮殿來換取御筆親題香港侵略者地圖,亦進一步打破公共與私人空間的界限。
2007年,「九龍皇帝」駕崩,皇位無人繼承。他的「御所」被政府回收分派其他公屋住客,牆壁重新粉飾,「侵略者」印記亦不復存在。而他在街上的墨寶,被洗刷的洗刷,剩下的則被圍上保護設施,得以永久保存。但「Invader」作品卻得不到此等待遇:2014年,他在港九多處的裝置被香港政府移除,當中還包括向香港功夫電影致敬的《Hong Kong Phooey》卡通題材作品。
「Invader」作品《香港第58號》向香港功夫電影致敬,其別名
將於香港舉行的「無界: 當代藝術」拍賣會中亮相
至於柏林圍牆呢,我那位朋友尋思著:「他們把部分的塗鴉保留在原址,但是誰知道那牆甚麼時候會塌呢?」
我說:「這不正正是塗鴉藝術的本質麼?不是被人為移除就是被自然破壞。所以塗鴉藝術家們都四處尋找新的牆身來作畫。」
「你想想,要是能擁有一幅塗鴉作品不是很酷麼?雖然技術上我不知道該怎麼操作,但它們的畫布要是能被挪動就好了。」
我心想,這確實是個好主意。說不定「Invader」根據每次侵略行動而製作的別名作品,也是旨在打破街頭藝術與高雅藝術之間的最後一堵牆,移除前者的短暫性與後者的永恆之間那條界線。
「Invader」作品《別名:香港第58號》與《別名:紐約第145號》將於香港舉行的「無界: 當代藝術」拍賣會中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