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窰青花魚藻紋大盌,深壁外撇,繪飾卓絕悅目,柔光溫藹,淪肌浹髓,讓人不禁傾心。無論紋樣、畫工、器形、尺寸,舉世無能出其右者,傳世繪相同魚藻紋之宣德盌,只有台北故宮博物院藏兩例可資比較,然尺寸皆較小。魚藻紋雖屬常見中國瓷器飾樣,但如此妙作花口之盌,起伏之間,互映交輝,彷彿水光瀲灩,添繪游魚栩栩如生,誠陶瓷神品。
北宋末年,宮廷畫師劉寀擅畫魚,或因此造就宋代以降繪魚藻圖之風,自此以魚為題之水墨作品,即使未必俯拾皆是,卻為人所識。當中傳為劉寀筆下者,又以聖路易斯藝術博物館藏《落花遊魚圖》最負盛名(97:1926)。魚居水中,不便微察細觀,因此畫魚又較其他禽鳥寫生更艱。憑空想像卻能捕捉箇中神髓,畫得游魚自得,難能可貴。
明宣德 青花魚藻紋十棱菱口大盌《大明宣德年製》款,估價待詢。
道家經典《莊子》中,有載莊周(公元前約369-約286年)與儒者惠子就「魚之樂」的機智對辯,膾炙人口。莊子見魚悠游水中,稱魚之樂,惠子反問「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反覆答辯後,以莊子智答「子曰『汝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作結。
此後「魚之樂」一詞,成為無拘逍遙的象徵,長久以來對中國文人而言,別具意涵,既是仕宦遙不可及的幻夢,也是隱士看破世塵的人生。儘管宣宗並沒以道學自居,明初道學盛行,藩王崇道,惹來非議,朝臣數度奏疏,求禁道觀興造(Richard G. Wang,《The Ming Prince and Daoism. Institutional Patronage of an Elite》,牛津,2012年)。
明宣德 宣宗朱瞻基(1399-1435年)《蓮蒲松蔭圖》卷 設色絹本 © 北京故宮博物院
擱下道學奧義,只觀此盌之美,也足矣。神繪豐魚四尾,暢泳水藻池蓮之間,悠然自得,投入細賞,彷彿置身其中,可感其安、知其樂。四魚兩兩相對,一面畫鯉,一面繪鱖,各迎一魴,品種稍異。如此盌上所繪,魴魚成年後頭上多有隆起肉瘤。此四魚種,自古為中國羹食,鯉、鱖較多見於瓷器紋飾,繪魴魚者卻罕。芙蓉綻放、蓓蕾羞含、蓮房盈積、枝葉延展,或開或合,或嫰或枯,聚蓄成叢,三大兩小,並綴曲藻纖長、浮萍繾綣、落紅寥寂,間飾游魚之中,意雅趣真。落花,或暗與宋代魚樂相呼應。劉寀筆下,花壓枝頭,游魚嬉逐落紅朵朵。此盌深壁菱口,巧作十棱,峰嶺流麗利落,器足隨形起伏,猶如柔波微浪,生意更是盎然。
盌上所繪水藻池蓮
藝匠絕技巧工,擅用鈷青濃淡分五色,層次豐富多變。靛藍畫骨,淺青敷色,盡寫游魚妍姿。至於蓮葉,則以針剔鈷藍,露纖白脈絡,大葉曲沿上更綴苔點,巧匠或蓄意增其窰燒黑疵,營造盛極將枯、夏盡臨秋之勢。
明宣宗朱瞻基,力興藝文,擅於繪事,御筆所畫設色水墨《蓮蒲松蔭圖》,描寫梗莖立鳥,蓮塘寛葉,其曲沿點苔,榮中帶枯,與此盌所繪異曲同工,詳見柯律格及 Jessica Harrison-Hall 編,《明:皇朝盛世五十年》,大英博物館,倫敦,2014年,頁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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