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體派:藝術無界

布麗姬特‧莫里亞提

紐約,倫敦及香港 — 在戰後的日本,一批無畏的藝術家憑藉大膽創新的能力登上藝術舞台,以突破性的表演與繪畫作品,與周邊環境的互動著稱。近期博物館展覽及備受矚目的拍賣將世人目光重新集中於具體派的非凡藝術成就之上。

村上三郎《穿透》,1956年於第二屆具體藝術展上表演 © Murakami Makiki及其他前具體藝術協會成員,由大阪大學博物館提供

1958年,日本具體派於紐約馬薩·傑克遜畫廊舉行首次美國展覽,卻遭受評論家們毫不留情的批判。《紐約時報》評論家多爾·阿什頓寫道:「從某種程度上,這些畫作近似連串毫無秩序的動作,甚至只是平淡無趣的表象作品」 。西方觀眾只把具體派看作是抽象表現主義的一個分支,從而大大忽略了具體派作品的創新精神。「當時我們尚未建立批判國際化藝術的語彙,缺少觀看國際化藝術政治文化角度與思想背景的論點」,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亞洲藝術高級策展人亞歷山卓·門羅如是說。

時光飛逝,至2013年,評論家們終於承認具體派運動發展大大超越當時同儕,讚譽隨之而來。門羅與藝術史學家明天波共同策劃之「具體:燦爛的遊樂場」展覽廣受好評。展覽其中一件元永定正之作品,16根填滿彩色水的塑料管橫越博物館整個圓形大廳,《紐約時報》評論家羅伯塔·史密斯注意到它彷彿「還是嶄新的」。然而事實是元永定正早在1956年就於室外公開展出過此件作品。

2013年古根海姆美術館「具體:燦爛的遊樂場」展出元永定正的作品《水, 1956/2013》David Heald ©古根海姆基金會

從藝術史角度來講,具體派與當代思潮體現了一種驚人的相似。史密斯坦承,「參與式藝術的起源,一部分因他們而改變,而如今風靡於世。相同地,這次展覽為種種以歐美藝術為中心的發展揭示了鮮為人知的源頭,無論是偶發藝術、極簡藝術,或是大地藝術、裝置藝術、概念藝術、關係美學,都可以在具體派藝術中找到先例」。

對具體派藝術的重新評估不僅震動評論界,藝術市場上亦激起千層浪,主要藝術家的作品不斷出現在各大當代藝術晚間拍場。「古根海姆美術館展覽可謂是促進重新評估具體派藝術家的主要推動力」,倫敦蘇富比當代藝術部高級主管及專家亞歷克斯·布蘭奇克談論道。香港蘇富比當代亞洲藝術部資深專家黃傑瑜也注意到,古根海姆美術館展覽「提高了人們對具體派的認識」。黃傑瑜還提道,「長久以來,不僅西方藏家忽視了具體派藝術家,亞洲藏家也忘記了他們的重要性」。

具體派形成的歷史大背景是戰後日本重建期。從前的軍事獨裁主義者被迫讓位於致力言論自由的先鋒派。知名藝術家吉原治良於1954年創辦具體派,藝術家們以突破性的表演與繪畫作品大膽創新,更與周邊環境進行互動。具體派一直活躍至1972年吉原治良辭世,不久後在大阪附近的蘆屋市集會,兩代近六十位藝術家齊聚一堂。

1970年,具體派創始人吉原治良與其「圓」系列作品之一. 由東京大辻精工收藏、武藏野美術大學博物館&圖書館提供

「gutai」一詞意為「具體」,由吉原治良親自選用,以代表與抽象的對立——或是說反對現代派對抽象畫作的偏愛。「當時有人認為抽象思維導致了某種程度的理想化烏托邦,接下來是擴張、戰爭、大屠殺,最後則導致極權主義。所以它(具體派)是一種對此種意識形態的強硬拒絕」,門羅如此解釋。

「創造前所未有的事物!」是吉原治良激勵具體派藝術家的箴言,指引著他們進行前所未有的實驗。然而,吉原治良同時又視傑克森·波拉克為美國最偉大的在世畫家。「吉原治良將波拉克的自由意識灌輸到具體行動中,『點點顏料本身比它們所構成的畫作要更加美麗』」,門羅在古根海姆美術館圖錄中如此寫道。波拉克的作品在多個方面啟迪具體派藝術家,而他們則藉此大舉開創自身的革命性藝術。

1956年東京第二屆具體藝術展上,田中敦子身穿其代表作《電氣服裝》. 由蘆屋市藝術與歷史博物館提供

具體派摒除了傳統藝術家的創作工具,尤其是畫筆,取而代之的則是愈加奔放大膽的自我表達方式,經常利用自己的肉身進行藝術創作。島本昭三將玻璃瓶灌滿顏料然後將其擲向畫布;吉原通雄則將自行車胎印痕留在畫布上;吉田稔郎登上梯子,用裝滿顏料的噴壺向畫布噴灑;而鷲見康夫使用振動設施、紙傘與算盤創作,這都是具體派藝術家各自對自由的重新定義。具體派為數不多的女性藝術家之一田中敦子在其代表作《電氣服裝》內,親自穿著這件由無數閃爍的燈泡組成的服裝。村上三郎身體力行,穿過一組垂直放置的畫布。而其中最有名的實驗,莫過於白髮一雄以手執繩,以足作畫。

1965年第二屆具體藝術展上,白髮一雄以其標誌性畫法創作 由東京大辻精工收藏、武藏野美術大學博物館&圖書館提供

尤擅創新的白髮一雄是具體派內最重要的畫家之一,1924年出生於大阪西的尼崎市,後於京都市立繪畫專科學校學習傳統日本畫。1952年,白髮一雄與友人共同創辦了「零社團」,1955年併入具體派。他於同年表演了《挑戰泥土》,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擊並糅合地上的一堆泥土,直至精疲力盡。「我想要採取的繪畫方式,是如同在戰壕中拼命奔跑一樣,耗盡自己最後一絲力量」,白髮一雄在其同年作品中寫道。嘗試過直接以手指與手掌作畫後,在1956年舉辦的第二屆具體藝術展中,他開始以足繪畫。「只有將自己與所受之傳統繪畫訓練完全剝離開來,他才能夠充分表現自己」,明天波去年在接受《洛杉磯時報》採訪時說。白髮一雄在其藝術生涯後期所堅持的,正是創造藝術作品的方式。

剛剛結束的二月拍賣,倫敦蘇富比為藏家獻上白髮一雄藝術生涯後期一幅重要畫作,以超出高估價的1,258,500英鎊(二百萬美元)價格成交。畫作題為《Kosha》,日文意即「專家」或「天才」,作於1992年,以白髮一雄標誌性畫法厚塗黃色及黑色顏料。布蘭奇克評論道,是次拍賣為「自具體派熱潮興起後,首次嘗試將後期畫作呈現於大眾眼前」。

白髮一雄, 1992年所作、近期於2月12日倫敦蘇富比當代藝術晚間拍賣£1,258,500拍出

香港蘇富比將於四月再次嘗試將一幅白髮一雄作品呈現拍場,它作於具體派鼎盛時期的1960年,估價約一千萬至二千萬港元(一百三十萬至二百六十萬美元),此估價可謂相當保守。2013年11月,白髮一雄作品《Keishizoku》在紐約一場拍賣中以四百萬美元的價格成交,這幅色彩斑駁,極具立體效果的畫作是拍場內成交價格最高的具體派作品,更刷新藝術家個人紀錄。

白髮一雄,《地退星翻江蜃》,1960年作,於4月5日之現當代亞洲藝術晚間拍賣以18,040,000港元成交。

這些結果表明,白髮一雄廣受追捧的作品不僅橫跨其具體派時期,還包括其藝術生涯後期的磅礴創作。布蘭奇克注意到,白髮一雄作品「受到美國西海岸藏家的強力追捧,同時也逐漸見於世界各地的優秀戰後藝術收藏中」。確實,近年來,收藏家及策展人也逐漸將目光投向具體派其他核心成員如吉原治良、島本昭三、前川剛、田中敦子及上田智佑等的作品。

創始人吉原治良於1972年辭世之後,具體派解散,然而許多相關藝術家繼續創作。1970年在日本大阪舉行的萬國博覽會是亞洲首次舉辦的世界博覽會,也為具體派解散埋下了伏筆。「具體派幾乎消耗了一切」,門羅說,「他們傾囊而出,耗盡積蓄,日本藝術界更批評他們似乎同政府沆瀣一氣,打壓先鋒派,這一切都使具體派面臨極為緊張的形勢」。

如今具體派藝術家已得到世界的承認,倘若吉原治良在天有靈,定當開懷展顏。《具體藝術》於具體派早期創刊,吉原治良以此為基石,為具體派細心描畫未來。正如門羅所言,「吉原治良希望具體派幫助戰後的日本滌清恐懼、保護文化、展望獨立與未來。他希望與西方合作,達成平等對話」。半個多世紀後,世界終肯正視具體派藝術,承認其在這多由歐美藝術家主導的藝術史中,佔有重要一席。

布麗姬特‧莫里亞提,紐約藝術與文化作家。

白髮一雄於1960年所作之《地退星翻江蜃》於4月5日之現當代亞洲藝術晚間拍賣以18,040,000港元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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