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 隆三十一年(1766年),是乾隆皇帝登基满三十年的新开始,他在年初先宣布逐年轮流免除各省的漕粮以减轻负担,却又随即迎来一个干热少雨的炎夏,为此,他两度亲往北京西山的黑龙潭祈雨,希望龙神降雨以解燃眉之急。在他自己的家庭中,也还有些烦心事,前一年南巡时,他与皇后那拉氏发生激烈冲突,旋即将皇后送回北京幽禁,事过一年,显然两人的关系并未好转,于是,在正月时由得宠的令贵妃接替皇后办理各种事务,夏末秋初时,皇后就突然去世了。
此时的乾隆皇帝在政治上他踌躇滿志,但在回顾后继时,却不能不有几分心急,皇子们与他一样醉心诗文本是好事,他却不免担心后人只懂舞文弄墨而失去了祖宗武勇强健的传统。在这一年,他一如往常漫步于圆明园中,执政三十年,他并没有让父、祖失望,但人到壮年,如何让自己居于承先启后的位置,似乎变得格外重要。就在这一年的夏天,他写下了〈纪恩堂记〉,又刻了一方「纪恩堂」章来纪念此事。
在这篇文章中,他深情地回忆著当年如何在牡丹台与祖父康熙初见,当时其父雍正只是皇子,借由孝顺的名义请康熙来圆明园欣赏牡丹,在一派富贵的景像中,十二岁的乾隆被召来拜见祖父,由于能背诵〈爱莲说〉一文而得到祖父的赏识,被下令留在宫中养育,实际上康熙与乾隆祖孙相见时,康熙已是年迈多病,只养了乾隆半年多就去世了,驾崩前缠绵病榻多时,祖孙间的回忆虽短,但刻骨铭心。雍正、乾隆父子再三提及牡丹台那次的三代同堂,以显示父子二人如何得到康熙赏识及恩情。
除了辟谣,更要建立「传承」
对于雍正父子而言,康熙末年所谓「九龙夺嫡」而生的各种谣言是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雍正甚至颁布《大义觉迷录》来试图辟谣,但是越向外人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到了乾隆即位后,他对于谣言除了威吓之外,更选择正面地建立祖父、父亲与自己之间的连结,对于祖父使用过的东西,他也会撰文写诗来纪念一番。
比如康熙用于自己书画之上的「敬天勤民」玺,在康熙时代原为檀香木质地,到了雍正时代照样以白玉重刻一方留用,将檀木玺收藏起来。在乾隆即位初年则在白玉玺上刻上自己所写的〈敬天勤民宝四言诗并序〉,似乎也强调著「敬天勤民」这四字的精神,也由祖父、父亲传承到他身上。
「怀着对上天的敬畏,勤奋不懈地治理百姓」这样的形象,随着乾隆统治日久而深入他的各种论述中,借由这四个字,祖、父、孙三代连成了一条勤政爱民的政治传统,但在私领域上,雍正与乾隆一再以纪念康熙来塑造三代人之间的情感连结,雍正编纂了《圣祖仁皇帝庭训格言》,并亲撰了〈圆明园记〉来歌颂父亲的种种美德,乾隆则再一步撰写了各种诗文来向祖、父致敬。在现代人看来,这样的举措或许有点矫情,但对于雍正与乾隆而言,这是他们将自己与伟大的祖宗们连结起来的方式。
时间回到乾隆三十一年,当年在牡丹台边的少年皇孙已生白发,乾隆原本属意的继承人接连早逝,儿孙虽多,又有谁能如他年少时一般积极进取、能文能武?当他写下〈纪恩堂记〉、把玩着「纪恩堂」章时,除了是抚今追昔的感叹,或许更多是以父亲、祖父的身分立下榜样,期望着这条敬天勤民的传统可以有人继承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