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29日

皇上主子难伺候:唐英的社畜人生

谢金鱼

在中国的陶瓷史上,清雍正、乾隆两朝的督陶官唐英可谓大名鼎鼎,他一人撑起了清代官窑的全盛时期,其匠心独具的创意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这样的创见与能力究竟由何而来呢?

看到唐英的姓氏,不少人会直觉以为他是汉人,其实他与康熙的生母佟佳氏、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一样,都是「从龙入关」的汉军旗人,族裔虽为汉人,生活习惯与文化却与旗人无异。唐英的先世与曹家一样,都是隶属于皇室的「包衣」,包衣出身的男人进内务府当差,女儿选为宫女、妻子做乳母嬷嬷,世世代代地替皇室效力,唐英自己曾说:「年十六入值内廷,服侍趋承之下,车尘马足,沐雨栉风于山之左右、江之东西,远至龙沙朔漠,莫不蹒跚经历,几无一息之暇。」

乾隆洋彩交泰瓶:唐英将功补过之作

唐英侍奉的第一个主子是康熙皇帝,喜好各种西洋玩意的风气,也让康熙时代的内务府必须开始对外购买舶来品、并学习绘制不同的花样以供皇帝赏玩。康熙皇帝去世后,登基的雍正皇帝不仅承袭了父亲对「洋玩意」的热爱,更希望能制造出超越古代的瓷器,于是,将内务府交给他最信赖的弟弟怡亲王唐英也在雍正元年被拔擢为内务府员外郎,怡亲王显然很欣赏他,不管是描绘花样、督造器物都常常带着唐英,但跟陶瓷比较无关,一些新式的珐琅花样甚至会由西洋画家郎世宁与其徒弟协助。雍正四年,皇帝将督陶的工作交给宠妃年贵妃的兄弟年希尧,再过两年,唐英才被派往景德镇协助年希尧督陶,台北故宫的余佩瑾博士便认为,当时唐英在内务府的主要工作应该是为文物画样,到了景德镇后,也与年希尧互相支持、学习,年希尧对于欧洲的知识,也可能因此影响了唐英。

雍正是个不能蒙混的君王,在瓷器上更追求精致高雅,他对珐琅彩瓷显然很感兴趣,清宫的档案就曾记录下他毫不留情的评语「此时烧的珐琅活计粗糙,花纹亦甚俗」,伺候这样的主子自然不可马虎。根据余佩瑾博士的研究,虽然此时的景德镇并不直接产制彩瓷,而是负责生产瓷胎,送往宫中或圆明园进行绘制,但生产合适的瓷胎也不容易。对陶瓷所知不多的唐英在接下了任务后,并不求速成,反是老老实实地花了三年蹲点,据他自述,在这三年间他几乎不应酬、不访友,放下皇室包衣的身段,跟景德镇的工匠们混在一起,至此,他也才真正蜕变成一个「陶人」。

清乾隆 御制洋彩紫红锦地乾坤交泰转旋瓶
《大清乾隆年制》款

品味不凡的雍正其实也会鼓励人,他显然深知瓷器的研发与烧制并不便宜,他虽要求精益求精,却也不吝惜赏赐,制作出高超彩瓷的匠人也曾得到赐金嘉奖,可见得他温厚的一面。在雍正的支持下,唐英也能给匠人合理的待遇,不管是工料或者饭食都以时价采买,而不随意苛扣,对于质量的要求也更为精致,只是如此一来,景德镇制瓷的成本就提高了不少。

而后雍正崩逝、乾隆登基,乾隆元年,唐英也被调离景德镇,短暂前往淮安关任职,来年再回任景德镇督陶,但他仍监管着淮安关务,熟悉关务的唐英仍一心挂念着景德镇,为了筹措制瓷费用,唐英在乾隆四年向乾隆建言,就近由九江关的收入帮补景德镇御窑,由唐英本人监管九江关与御窑,乾隆也同意了。因此,唐英不得不在九江与景德镇两地奔走,难免有顾此失彼之处,新主子乾隆在此前就已经责问过瓷器之事,乾隆六年看到进上的瓷器不对,对这位三朝老臣就不留情面了,「唐英烧造上色瓷器甚糙,釉不好,瓷器内亦有破的」,惶恐的唐英连忙解释,因为监造的部属抱病,「奴才又距厂三百余里,不能逐件指点,以致所得瓷器不无粗糙」,加上运送包装得不好,才出了纰漏。乾隆对这说法并不满意,更是不依不饶「不但去年,数年以来所烧者,远逊雍正年间所烧者」,接着开始算总账,命唐英清算出历年来的支出与成品数量,可以想见唐英在此事之后得花多少心血来解释一切。

乾隆虽然对瓷器也颇有研究,一再要求景德镇制造出「新样」,但可不像父亲雍正那般慷慨,乾隆八年,又命唐英赔补几年前制瓷粗糙、淘汰过多的费用。唐英显然领教了乾隆天威莫测的一面,一方面花钱不敢再像从前一般大手大脚,甚至得想办法贩卖淘汰的次级品来贴补支出,即便如此,太过小心谨慎的他,后来替皇家采买西洋舶来品时也不敢花太多钱,这一来又惹得乾隆不开心,「唐英不肯买西洋上好物件恭进,怕糜费钱粮」,又挨了一顿申斥。

在这样的工作压力下,唐英必须要力求表现,他挖空了心思,终于研制出了一系列的转旋瓶(转心瓶),学界一般认为转旋瓶虽然可能参考了玉雕、在宋元也有早期的原型,但唐英可能参考了当时的走马灯艺术来设计,但余佩瑾博士则认为,除了走马灯与古代的原型参考之外,或许也是投皇帝所好,以各种新奇花俏的「奇巧」来满足中国作为天朝上国的文明象征。

转旋瓶做工精细、造价昂贵,一个同等大小的珐琅彩瓷与转旋瓶造价可达己十倍,为此,唐英还得再上折子先给皇帝打个预防针:「其新拟各种系奴才愚昧之见,自行拟造,恐未合适,且工料不无过费,故未敢多造」,乾隆看了之后虽然喜欢,却说:「不必照随常瓷器一样多烧,嗣后按节进十数件,俱要成对,如不能成对,即将各样烧造。」这莫测高深的态度,让唐英更是戒慎恐惧,此后虽然年年烧制不同式样的转旋瓶或其他器物呈交,但存世并不多,现存于台北故宫的「御制洋彩黄锦地乾坤交泰转旋瓶」,与此次苏富比秋拍的「御制洋彩紫红锦地乾坤交泰转旋瓶」,都是唐英在此一时期呕心沥血之作,更可说是景德镇御瓷光辉年代的最佳见证。

关于作者

  • 谢金鱼
    历史作家,新竹清华大学历史所硕士,主要研究唐代史、中外交流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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