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緊緊裹著灰色大衣，看上去已經長大成人。她拖著一個行李箱，拿著一把雨傘，身後是一片抽象的背景，又似漫天風雪。迫在眉睫的離別愁緒瀰漫開來，一聲嘆息隱約從畫布背後傳來，與作品標題完美呼應 [……] 留我在黑暗中。」

朱朱


《讓我留在黑暗裡》尺幅宏大，畫面靜謐無聲、神秘深邃，是劉野2008年的詩意鉅作。2000年代初，劉野的三幅紅色系列大尺幅作品奠定了他的敘事風格，也高踞拍賣紀錄的前兩位元，並收於M+這樣重要的博物館典藏。這次上拍的《讓我留在黑暗裡》乃除以上三幅紅色系列作品之外唯一一幅大尺幅人物鉅作。比起另外三幅，《讓我留在黑暗裡》風格截然不同。劉野以前筆下的世界，有勇敢探險的小海軍，有拒絕開口的兔子，有神秘的洛麗塔一般的小女孩，明豔純粹的色彩，充滿著童話一樣的氛圍。2000年代末，劉野減少創作數量，專心磨礪自己的標誌性繪畫技法，淬煉轉化成彌漫在灰藍色背景中的風雪，飛雪之中煢煢孑立的是略含輕愁的女子，仿佛淩寒獨自盛開的一支梅花，是美的象徵也是劉野的自喻。劉野隨後在2009和2010年兩度回歸這個主題，完成了兩幅尺寸較小的作品，畫中皆是同一個披著頭巾、身穿灰色大衣、格子長褲並拖著行李箱的女孩。今次上拍的開山之作，是唯一規模龐大的一幅，迷人的畫作滿佈矛盾：首先，藝術家在刻板的幾何框架裡使用筆直的角度，然而作品卻顯現出柔軟的廣闊深度；其次，儘管尺寸之大足以讓人感覺置身其中，作品依然充盈著讓人捉摸不定的無重感；而且，即使畫面荒涼疏簡，幾乎完全沒有故事背景，它卻出乎意料地浮現出濃厚的敘事氛圍，予人想像餘地。本作並未刻意強調具象或幾何抽象，但兩者的結合渾然一體，再糅合寫實主義、後現代挪用和中西藝術的主要技法，煉成散發雋永詩意的獨特佳作。

劉野生於1964年，先後就讀於北京工藝美術學校、中央美术学院和德國柏林藝術大學。他在歐洲留學期間深受各種藝術啟發，遠至文藝復興早期，尤其是揚・凡・埃克，「他的畫作尺幅精巧，卻張力十足」（藝術家本人，引述自〈劉野與田霏宇對話〉，載於Christoph Noe編，《劉野作品全集1991-2015》，德國，2015年，頁45），近至約翰尼斯・維梅爾、喬治・莫蘭迪、巴爾蒂斯、喬治・德・基里科、皮耶・蒙德里安、保羅・克利和雷內・馬格利特等。劉野消化一眾藝術風格和技法，不斷磨礪技巧，淬煉出自成一家的超現實美學，以朱朱的話，就是落在法蘭德斯靜物畫「Stilleven」（平衡與安靜的世界）和普普藝術之間的風格。朱朱評道，劉野從法蘭德斯畫家身上感受到「超越時間和地域的語言魅力」，而普普藝術對他的影響「見於他把藝術史上的圖像作為現成物，挪用並置於自己的作品中，因此他的創作生涯裡有很多作品 [……] 都可被視為是與心愛藝術家從未間斷的秘密對話」（朱朱著，〈只有一克重〉，載於Christoph Noe編，《劉野作品全集1991-2015》，德國，2015年，頁17）。

本作完成於2000年代末，體現了劉野在人像畫方面細微但關鍵的蛻變。他在九十年代經常繪畫胖乎乎的小孩，千禧年的降臨迎來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變化，他筆下出現更多女性，而且大多流露情色意味。朱朱認為，劉野作品中的性暗示就如巴爾蒂斯一樣，是慾望的昇華，又或者是「為了回應表面的需求」（同上，頁26）。朱朱繼續闡釋人體如何「成為觸發視覺和美學癡迷的載體，為他的凝視提供焦點和熱度。除了素材的改變，他對法蘭德斯畫家的靜物畫『Stilleven』有了全新認知。維梅爾的魅力再次有如黑暗中的明珠，散發出穿透迷霧的瑩瑩亮光」（同上）。直至2000年代末，露骨的性含意逐漸消失；朱朱寫道，來到《讓我留在黑暗裡》的時候，「畫中的女孩緊緊裹著一襲灰色大衣」（同上）。在摒棄令人震驚的情色元素的同時，劉野使自己的美學風格變得更加溫柔，他把敘事從作品中抽離，卻出人意表地保留了強烈的戲劇氛圍。朱朱分析道：「他的圖畫形式變得簡約、內斂 [……] 畫面集中在一至兩個人物身上，後面是幾近單色的大片色彩。這種簡潔的背景，分別受到蒙德里安抽象畫和傳統中式山水留白的影響」（同上）。

今次上拍的畫作作於2008年，時值「雪景」和「竹子」系列的誕生，因此帶有劉野一貫含蓄的幾何特色。畫面中央是女子大衣形成的梯形，周圍伴隨著幾乎呈完美長方形的雙臂、雙腿和行李箱。直線與鋪滿雪花的地平線互成垂角，只有女子披著頭巾的橢圓頭部曲線打破規律，精心設計的對稱也被優雅偏分的黑色瀏海兀然擾亂。劉野早年創作深受蒙德里安的幾何抽象影響，到了2000年代，他進一步內化並同化蒙德里安對視覺理論的重視，對空間進行嚴格的勾劃、分割和區隔。藝術家本人表示：「蒙德里安的畫出現在我的畫中是精神上的。他的畫那麼單純──最基本的顏色和垂直水平線，我也想解决單純的問題。」劉野的作品雖然被歸類為非抽象藝術，他卻運用具象事物的幾何外形作為抽象線條和形態，縱橫交錯地搭建出包含精準平衡和一致性的構圖。其作品因而充滿難以解釋的張力，在畫布四邊之內交相角力，達至遊走於靜止與活動之間的協調與平衡。本作靜謐動人，興味與日俱增，勾起觀者無限的好奇心，並提出關於美學的探詢，喚起我們內心的秘密幻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