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色彩奔流響徹精神宇宙
音樂是趙無極創作過程中的一條重要線索。與音樂專業出身的髮妻謝景蘭相似,趙無極對歐洲古典樂及二十世紀前衛音樂同樣興趣濃厚,赴法早年便結交了布雷茲及瓦克斯等作曲名家,更是積極進修專業樂理及聲樂知識。繪畫時,他常與音樂相伴,其畫中玄妙的色彩和律動的空間結構便源自音樂帶來的美學靈感。《淹沒的城市》色彩構架緊湊而澎湃,畫面以靛藍為主色調,渲染出一片深邃奧妙的夜空;底色之上、橘粉、草綠、玄青等絢麗色彩點綴交錯,化作當空閃爍之星塵,增添神秘玄奧的質感。畫面中央,趙無極引入線條,以書法跌宕的筆觸開創畫面多層次的時空維度;它們時而疏散、時而緊密地堆疊,牽引色彩四處傾瀉流動,構建錯落有致的平面色塊,營造無窮無盡的浩瀚空間,散發波瀾壯闊的生命靈光,甚至蔓延到畫布之外,給予觀者壯麗的感官衝擊。靛藍是趙無極鍾情的顏色,而在其五〇年代轉型時期為數不多的藍色作品當中,本畫巧妙地融合色彩與音符的奧義,捕捉自然萬物中令人震顫的瞬間,映證莊子《齊物論》中「天地於我並生,萬物與我爲一」之境界,實為詮釋趙無極精神宇宙不可多得之佳作。
詩書畫同源抒寫心靈奧義
這一時期趙無極的畫作常以具體物像為標題,但實際上它們並不是主題,而更似一種不受題材限制的語言,以渲染潦草顫動的狀態,是趙氏刻意為之所創造的一種情感氛圍。本畫標題「淹沒的城市」雖未被以具象的方式詮釋,但雲霧繚繞之下,淹沒的老城意象形雖失神卻在,仍然依稀可見。若從詩歌的角度來解析,趙無極曾言:「我覺得在實體上,兩種藝術表現形式的本質是一樣的。無論是以畫筆在畫布上揮毫,還是用手在紙上寫字,都是生命氣息的流露。它們不需實形也能透露隱義,關於宇宙的隱義……詩最叫我喜歡的,是那遊逸在字裡行間裡,一種自由的感覺。」可見他將詩歌視覺化,把標題意象視為宇宙構成的宏觀元素,任其在畫中肆意遨行,以釋放內心的自由花火。
抽象藝術之所以能夠超越時間藩籬根植於世界,歷經時代風雨而依舊充滿治癒力量、令人感動,只因其中蘊含的豐富情感以及藝術家本人之人生體悟。古往今來,對於任何一位偉大的藝術家而言,作品與生活都具有一體性,在人生的不同階段,同一主題或許有不同的涵義。趙無極在自傳中提到五〇年代與景蘭婚姻破裂後曾創作一幅同名畫作《淹沒的城市》以紀念逝去的夫妻感情(《趙無極自畫像》第六章),可見「城市」這一意象在他的創作生涯中被多次重複使用,從最早1953年版畫中具象描寫的對象,到五〇年代後期面對婚姻破裂後埋葬悲傷的宣言,其中蘊含的精神力量隨時光流逝而日漸豐腴,在趙氏心中的意義舉足輕重。《淹沒的城市》作為「甲骨文時期」最早的探索之作,畫面完美融匯詩、書、畫為一體,代表同時期作品的至高表現。而比藝術表現更為重要的,是趙無極馳騁於畫間的自由靈魂,只有它才能賦予我們凌駕於形式之上的精神力量,讓我們真正體會藝術本身的無限能量,借以藝術家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反觀過去、指引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