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佳 | 無題

一九六三年作

歐洲重要私人收藏

倫敦，蘇富比S|2畫廊〈李元佳〉二〇一七年六月八日至八月一日

〈李元佳〉Darren Leak、Bianca Chu編（英國，倫敦，蘇富比S|2畫廊出版，二〇一七年），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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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亞洲藝術
1945年結束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是現代藝術發展的一條分水嶺：在此之前，現代藝術以薈萃全球頂尖人才的巴黎為中心，由十九世紀中葉的印象主義掀起序幕，接續以後期印象主義、立體主義、野獸主義到巴黎畫派等多個階段，擴展成波瀾壯闊的全球藝術革命；然而在經歷二次大戰後，現代藝術在人類文明險遭滅絕的危機中浴火重生，自四、五〇年代起呈現截然不同的發展趨向，由此以至七〇年代，這前後三十多年所產生的思潮與作品，藝術史上稱為「戰後藝術」，成為現代藝術以二戰之後政治、經濟、文化格局為基礎所呈現的嶄新形態，其具有以下基本特徵：戰後藝術以一次大戰與二次大戰之間（約二〇至四〇年代）出生的各國藝術家為骨幹，他們普遍出生成長於一次大戰之後的全球性經濟繁榮，青年時期則經歷了殘酷的全球性二次大戰；成年立身以後，又面對波詭雲譎的美蘇冷戰，形成相對接近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在時代共通性上，遠較前代藝術家為高，即使面對國家民族背景迥異的同儕，亦較容易深入交流、求同存異，促成東西文化藝術的深層次融合；

二戰之前，西方國家以強大的綜合實力，對現代藝術的話語權佔據優勢，對於東方元素的攝取較為片面；二戰之後，西方與東方國家力量此消彼長，加上全球掀起反帝國主義、反殖民主義、反霸權主義浪潮，讓過去一百多年來被西方各國以武力侵佔的亞洲領土與利益，透過民族自決重獲主權，東、西文化交流流趨向平等；亞洲藝術家在二戰之後能夠長期立足於歐美、並取得彼邦承認與推崇者，遠較二戰之前為多，即可視為明證；

二戰之前，現代藝術對於以西方社會為代表的現代文明顯示充份自信；至二戰之後，隨著現代文明因過度膨脹而險遭自戕之災，現代藝術亦顯出了一種深度反省，同時對於東方文明及傳統文化亦表現出更由衷的尊重與學習態度，使得戰後藝術在古今、東西的包容和協調性大幅提升；

五、六〇年代，戰後藝術的發展在地理上依然以歐美重鎮如巴黎、倫敦、米蘭、紐約等為重心，然而在藝術家國籍與民族淵源方面，戰後大師相較二戰之前明顯更趨多元，形成現代藝術更為國際化的發展狀態；七〇年代以後，隨著亞洲國家本土更趨開放，戰後藝術家的據點亦漸趨移向東方，下開八〇年代以後當代藝術之端緒；

亞洲現代藝術之誕生，始於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其先驅人物大多懷抱「放洋學藝，歸國開宗」的志向，成為了最早的亞洲現代藝術教育家與美院奠基人，真正長駐歐美發展者屈指可數；戰後亞洲藝術家則不然，其對於現代藝術的認知，早於青年時期已經由歸國的第一代先驅所傳授，出國深造之時，不但年紀更為成熟，對於自身的文化認同與藝術觀念更為明確，其遠赴歐美之目的亦轉向「深入西方，同代爭雄」，投身前衛創作第一線。因此，戰後亞洲藝術家的事業與成就，普遍在當世已獲得肯定，而且不少在東西方都獲得崇高地位，成為縱橫全球的大師。

作為最早設置現代亞洲藝術獨立專場的國際拍賣平台，蘇富比自九〇年代開始致力確立「二十世紀中國藝術」的概念，經歷廿載耕耘，進而發展至今日的「現代亞洲藝術」，從歷來推動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等卓立全球的國際大師個案，到近年圍繞蕭勤、李元佳、吾妻兼治郎而策劃的「龐圖運動」專題，其理念均旨在透過兼具普及教育與社會影響力的國際拍賣，鞏固現代亞洲藝術的理論與發展傳承，形成足以跟歐、美鼎足三分的獨立系統。隨著現代亞洲藝術的觀念在社會與藏家之間漸趨成熟，我們特別在2018年春拍，也就是香港蘇富比成立三十五周年的時刻，隆重推出「戰後亞洲藝術」專題，藉著一眾戰後亞洲藝術家的重要作品，更深入的向觀眾及藏家闡明箇中關鍵與精彩之處：從趙無極赴法西行的早期作品，繼之以首個在西方畫壇提倡東方哲學的「龐圖國際運動」，及榮獲法蘭西院士的趙無極、朱德群的頂尖作品，以及早期從海外回歸中華的吳冠中，並加上他一手栽培的以王懷慶為首的同代人畫會，完成亞洲現代主義在整個二十世紀從西行到東歸的歷史任務，讓藏家逐一細品佳作之餘，同時宏觀地認識大歷史的發展。

蘇富比現代亞洲藝術部
二〇一八年三月

龐圖運動：
立足一點，掀動全球

二戰結束以後，全球藝術發展迅速恢復戰前的活躍。風雲幻變的世局，尤其推動著藝術家創作不斷，嶄新的思潮如雨後春筍，相對於戰前獨尊巴黎，戰後藝術重鎮的分佈顯得更為均衡，英國的倫敦、意大利的米蘭、美國的紐約，都成為戰後大師臥虎藏龍之地。他們不僅以個人創作取得成就，更與志同道合者結成團體，發起不同主張的前衛運動，論規模與重要性，與世紀之初的現代浪潮可謂各領風騷。此云云運動之中，1961年由蕭勤、李元佳、吾妻兼治郎及卡爾代拉拉於米蘭發起的「龐圖運動」是唯一高舉東方哲學為宗旨的國際運動，而且獲得了大量重要西方藝術家的支持，譬如當時享負盛名的空間主義大師封塔那，即高調參加龐圖運動，以個人名氣提升此運動之認受性；按蕭勤於2017年6月與蘇富比專家訪談時表示，封氏甚至慷慨借出作品參展，其銷售收益卻分文不收，直接資助「龐圖運動」的營運開支；「龐圖運動」從1961年開始籌組，翌年五月於米蘭伽達里奧畫廊舉行首次展覽，迅速獲得國際迴響；及至1963年的「龐圖二展」，陣地已經轉移至西班牙巴塞隆那市中心的維瑞納宮。當年的巴塞隆那市政府對於龐圖運動甚為重視，特別騰出此座具有二百年歷史的重要建築作為展覽場地，而「龐圖運動」的參與成員數目亦在此次達至巔峰，涵蓋亞、歐、美三大洲合共十一國二十六位藝術家；此後以迄於1968年，「龐圖運動」展覽舉行凡十三次，地域覆蓋大半個西歐，其中1963年的「龐圖五展」更在台北南海路四十七號的國立台灣藝術館（今台灣藝術教育館）舉行，形成橫跨歐亞的格局，在戰後藝術史上，誠為難能可貴的創舉，亦是東方現代藝術逆襲西方的重要里程碑。

「藝術往何處去？

點．

點是萬物的開始，亦是終止，你真能了解了他，就實感宇宙的大生命，你存在的價值。」

李元佳，1964年3月1日

「龐圖」乃意大利文「點」之音譯，「龐圖運動」所標舉的「靜觀」精神，即以「點」作為藝術上之符號：「靜觀」源自東方哲學，無論是中國傳統佛、道思想，抑或印度婆羅門及沙門思潮，「靜觀」都是核心的思考與修行方式，而「點」的概念，即是透過靜觀過程理解到的宇宙本質之中最基本、最終不可細分的元素。龐圖藝術家以「點」為圖騰，旨在糾正五〇年代後期逐漸遭遇瓶頸的西方戰後藝術，尤其是流於玩弄技巧而缺乏精神內蘊的抽象繪畫，力求讓抽象藝術回歸言之有物的精神性本源。龐圖運動發起人當中，以李元佳的生平最為神秘。這位生於中國廣西而畢生輾轉於台灣、意大利及英國的藝術家，其作品過去數十年在亞洲均難得一見，直至2015年，台北市立美術館才為他舉行首次位於亞洲的博物館展；相比意大利及英國重要畫廊早於上世紀六、七〇年代已經為藝術家開辦個展，作品被西班牙、德國、巴西、瑞士、比利時等多國博物館收藏，亞洲乃至華人社會對李元佳的認識與認可，竟然滯後長達五十多年。可幸的是，蘇富比於2017年8月在倫敦的蘇富比藝術空間為李元佳舉行大型個展，重新整理藝術家的生平與成就；同年的蘇富比香港秋拍，李元佳亦在最為矚目的現當代藝術晚拍中，一舉創造出1,750,000港幣的個人紀錄，引起市場哄動。此次晚拍率先亮相的《無題》（拍品編號1026），乃拍場上最大尺幅的李元佳油彩布作品，其130 x 40.5公分之畫面，乃近年拍場可見同類作品的數倍甚至數十倍，極為珍罕。

1962年，李元佳從台北出發，到達米蘭與蕭勤等會合，成為龐圖運動的核心成員，其藝術思想亦在此時臻於成熟，形成「宇宙點」的觀念，體現「龐圖運動」的關鍵要旨。此時，在創作《無題》的過程中，藝術家以漫長的打坐靜觀，讓思緒淨濾沉澱，進入最深沉寂靜的狀態，直至情緒因素與一切雜念除去以後，方以極為簡約的色彩與筆觸，將自己的精神思想狀態紀錄下來，形成生命的圖譜。而他的繪畫作品，亦只留下黑、紅、金、白四種顏色，而本作以象徵「血液與生命」的紅色畫面為空間，留下分別象徵「開始與結束」的黑點與「尊榮」的金點，觀之有如一個預示著無盡內容即將開展的冒號；李元佳在意大利的數年，受到國際家具設計大師葛維納的賞識與贊助，因此得以在博洛尼亞開設工作室及潛心創作。葛維納與戰後藝術家關係密切，在他1998年出版的《〈迪諾‧葛維納：超理性·超移動〉》，他總結了畢生至交的前衛藝術家，包括曼．雷、杜尚、封塔那等鼎鼎大名的國際大師，這份重量級名單之上，李元佳亦赫然在列，足見葛維納慧眼識英雄，能夠發現淡泊名利的李元佳的驚人才華；《無題》不僅富於東方哲學的直觀精煉，觀者駐足良久，不難發現本作同時呼應著戰後於意大利風靡一時的極簡主義與空間主義，以最單純的畫面穿透空間，直擊藝術與觀眾內心的關鍵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