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美智、杉戶洋

二〇〇四年作

柏林, Zink畫廊
現藏者購自上述來源
重要私人收藏

德國，慕尼黑，現代藝術陳列館、德國，杜塞爾多夫，K21 Kunstsammlung Nordrhein-Westfalen〈奈良美智 & 杉戶洋: 彩虹之上〉二〇〇四年十一月十一日至二〇〇五年二月十三日、二〇〇五年三月十二日至五月二十九日，11頁

〈奈良美智作品全集 1984 - 2010 〉（日本東京，株式會社美術出版社，二〇一一年），2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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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世界
奈良美智

「我永遠也不要長大，永遠長不大，永遠也長不大！總之我不要！」詹姆斯‧巴利經典名著《彼得潘》的主角以決絕的口吻說。彼得誓要做一輩子小孩的決心、努力捍衛的童年歲月、與小仙女、海盜、美人魚的離奇遭遇，與及夢幻島的神秘色彩，共同構成了一套深受世人熱愛的童話故事集。著名的日本藝術家奈良美智和杉戶洋更在他們的藝術語言之中將這些動人心弦的元素發揚光大，他們堪稱是現代版的「彼得潘」。是次拍賣的作品《瑪麗安》是兩位藝術家於二〇〇四年特别為他們共同協作的「彩虹之上」系列而作的，魅惑迷人，該系列取材自《綠野仙蹤》，共有不多於四十幅作品。另一拍品《Rock You!》用色强烈，站立於畫中央的淘氣小孩倔强地捍衛着自己的青春，與巴利筆下的英雄擁抱着一樣的情懷。至於拍品《大狗頭》同樣具備如夢似幻的氣質：小狗是奈良美智的使者，承載着他的童年回憶。

將奈良美智形容為亞洲當代藝術界的搖滾巨星，並不為過。一九九五年於東京澡室畫廊舉行大型個展「最深的泥坑中」，確立他作為戰後日本藝術家的地位。藝術家在當代的語境中重新審視和探索具象繪畫，改造了傳統的日本表現形式，將東西方的題材渾然融合，成為一體，而且更不斷嘗試以不同媒介創作，不僅俘獲了忠實粉絲的心，更引起了世界各地著名博物館的注視。奈良曾參加多項重要的國際聯展，也曾舉行不少個展，其中包括芝加哥當代藝術博物館、聖塔摩尼卡美術館，以及其故鄉的青森縣立美術館。而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更於廿一世紀初購入藝術家兩批重要作品作為館藏。儘管如此，奈良美智的作品依然保持一貫的清新和平易近人，繼續在畫布上以小狗和大頭女孩捕捉童年的率性和魔幻時光。

杉戶洋曾是奈良的學生，作為後輩跟隨奈良達十一年之久。杉戶洋在傳統的日本畫根基之上，注入西方的技巧，創作出帶有神秘憂鬱色彩的作品，享譽國際。其作品曾於世界各地展出，包括第八屆伊斯坦布爾雙年展、牛津現代藝術博物館和東京大原美術館。兩位藝術家於一九八六年初遇，當時奈良為籌措旅費前往德國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深造而執起教鞭，杉戶正是他的學生。他們自此成為好友，並矢志將來合作。百老匯音樂家哈洛德‧亞倫與哈柏格為《綠野仙蹤》所作的主題曲《彩虹之上》（1939年）一直在他們心中盤旋，但要直到二〇〇四年夏天，當他們在維也納奧地利美景宮美術館共用奥加唐工作室時，才為這首與他們的藝術方向不謀而合的主題曲譜出新生命。

此次合作帶來了約三十五幅作品，杉戶動人的景致，結合奈良可愛的大眼小孩，產生非凡的魅力。《瑪麗安》（拍品編號1054）正好印證這份出色的配對：瑪麗安一頭明亮橙髮，穿着可愛的小飛俠圓領上衣，菱形的瞳孔閃耀着星星的光芒，瞪着眼望向我們，目光令人陶醉。

《瑪麗安》的瞳孔是奈良描繪眼睛手法上的一個重要轉捩點。二〇一三年，奈良回顧他筆下人物的眼睛時曾說道：「人們說眼睛是靈魂之窗，但我一向處理的方法卻太輕率。比方，如果要表達怒意，我便會畫三角眼。我畫怒形於色的眼睛，將我的憤怒傾注其中，以宣泄心中壓抑的情感。然而，大約十年前，我開始着眼以較為複雜的方式表達複雜的情感。」¹

這種「較為複雜的方式」，以全新手法、更為成熟細緻的方式描繪出來的眼睛，首次出現在千禧之交的作品《瑪麗安》之中。畫中主角的眼睛閃躍着璀璨的光芒，猶如夜空的繁星，此一特徵在日後的作品中一再出現。再加上杉戶式富有層次感、佈滿深藍色螺旋紋和朱紅色筆觸的背景，將我們進一步誘進瑪麗安的世界。

此畫的背景也是奈良風格發展進程中重要的一章。當我們將二〇〇四年的作品《瑪麗安》，與一九八八年的作品《無題》（日拍編號875）和一九九九年的作品《夜貓》（日拍編號874）比較時，便會感受到背景的變化，變得更有深度、更有層次感。較早期的作品《無題》的背景仿似併湊出來，其後的《夜貓》則帶有斑點，相比之下，《瑪麗安》的背景無疑是複雜得多，更加誘人。

從《瑪麗安》可以探見不同影響的踪影，至為重要的當然是有關《綠野仙蹤》的暗喻。瑪麗安火紅的頭髮令人立即聯想起桃樂絲的橙色辮子頭。而她身上鮮黃色的上衣則意指桃樂絲和她的朋友膽小獅、稻草人、錫樵夫在黃磚大道的旅程。至於電影劇情的推進，則是以更含蓄的方法暗示，畫中背景從暗黑色的網絡中探頭出來的各種顏色，令人想起《綠野仙蹤》電影的畫面由初段的黑白變成後來的彩色和特殊效果。顏色的變化象徵桃樂絲從「現實生活」中釋放出來，踏入充滿色彩的奇幻世界。

這幅畫與莫迪里安尼後期的少女畫像，如一九一八年的《扎辮子的女孩》，在構圖和題材上出奇地相似。《扎辮子的女孩》繪於藝術家去世前兩年，畫中的女主角同樣地緊盯著觀眾，背景隱約是一些家具。莫迪里安尼以現代主義風格聞名於世，筆下人物修長的造形，被認為是藝術家對人類疾苦的感悟，相信是與他貧病交迫的身世有關。在許多方面，女孩的憂鬱靜謐，反而令她成為青春的象徵，儘管有一絲傷感。

奈良和杉戶的《瑪麗安》並沒有修長嚴肅的造形，她那圓圓的臉龐和相距甚遠的雙眼，孕育著生命、神秘和青春的氣息。嘴巴微張，嘴角隱隱上翹，彷彿隨時會綻出笑靨。畢竟《瑪麗安》是一幅捕捉童年奇幻異想世界的作品。

對朋克和搖滾音樂的熱愛也是奈良青少年時期不可磨滅的印記；不少人都知道藝術家獨自在工作室創作時，喜以轟天的音樂作伴。在二〇一〇年紐約亞洲協會舉辦的個展「奈良美智：没有人是傻瓜」接受策展人招穎思訪問時，奈良進一步解釋說：「音樂肯定對我個人的成長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音樂的影響遠超於漫畫或其他人們談論的東西。」²《Rock You!》（拍品編號1055）畫中的小女孩滿懷自信地站立於中央位置，其上方及下方均有大寫英文字，整體佈局與樂隊海報不無相似之處，令人不禁聯想起英國搖滾樂隊「皇后」的名曲《We Will Rock You》，許多標誌性的圖像和海報都是圍繞着這首名曲而創作。它也喚起了波普藝術的聯想，如羅依‧李奇登斯坦風格鮮明的傑作《Whaam!》（1963年）。畫中女孩反叛的微笑，是奈良的經典標誌，她的表情介乎淘氣和憤怒之間，與天真的外貌相映成趣。隨着奈良畫風的改變，筆下人物再也鮮有這種反叛的冷笑。然而，孤獨的女孩始終是孤單一個，令人想起藝術家童年面對孤獨的心境。儘管如此，這份孤獨的感覺卻一下子被大聲的呐喊「Rock You!」沖散了，彷彿通過音樂和搖滾，女孩找到內心的平静，就如奈良小時候從音樂之中找到心靈的慰藉和快樂。

《大狗頭》（拍品編號1056）是奈良的另一青春印記。奈良在訪談中經常提到，童年的孤寂與被遺棄感是他創作的主調。當被問及作品中經常出現的小狗，他解說狗令他想起小孩，對他來說狗和小孩是「可以互換的象徵，代表孤獨和寂寞」³ 此外，狗還包含了很重要的指涉，奈良童年時遇上一隻流浪狗，卻沒有收養它，常自責是自己「遺棄」了它。在很多方面，狗是藝術家自己內心世界的象徵，承載着童年的孤寂和內疚感。

這兩種煎熬的感覺驅使奈良於一九九九年提起筆來，為他的第一本兒童讀物《寂寞的小狗》繪畫插圖。書中的主角是一頭身形非常龐大的小狗，大到沒有人看到它，直到一個小女孩發現了它，跟它做朋友：「小女孩和身形龐大的小狗各自找到一個朋友。他們永遠都是好朋友…無論你是多麼的孤單，總有一個人，在某處，等着與你相遇。」⁴ 孤獨和失落終會過去，快樂和接受將會降臨－《大狗頭》面帶微笑、香甜地睡着，充分體現出這種情懷。

《大狗頭》是一件視覺上令人讚嘆的作品。它雖然是一件雕塑，卻表現出油畫的特質，溫柔的撫摸累積成光滑的表面，造成柔和的光芒，彷彿發自小狗體內。相對於其他著名的大型小狗雕塑，如於青森和布吉島展出的雕塑，是次拍賣的作品較為小巧精緻，更加魅惑迷人；而且它並不是純白色，而是柔和的粉彩色調，令人不期然想起兒時許多稀奇古怪的念頭。

奈良於一九九年寫下一首名為《來自你童年的狗》的詩，在詩中他這樣形容腦海中的一頭狗，一頭來自很久以前的記憶的狗：「若果將過去收集起來，變成現在，那麽，此刻向內爆炸散落的碎片，便是小狗、便是我、也是你。」⁵ 由此我們可以全然感受到奈良對童年的看法：它是一種包羅萬有、不斷變化的狀態，當中的角色和象徵互相融合，無分你我，成為一個充滿小狗、洋娃娃，貓的世界；在這一個國度，我們可以是一隻小狗，也可以同時是一個小孩。奈良的魔幻世界，加上杉戶洋的才華，變得更加雋永，留住了孩子明亮眼中的好奇，直到他們長大成人、甚至是許多年之後，就如兩位藝術家至今依然保持着童真的明亮眼神。

1〈奈良美智與古川日出男對談〉岡本小百合主持《漸近線》文學季刊，2013年11月。
2 招穎思，〈與藝術家對話〉，《奈良美智：没有人是傻瓜》招穎思和手塚美和子策展（美國，紐約亞洲協會博物館，2010年）
3 同2
4 《寂寞的小狗》奈良美智著（美國，Chronicle Books LLC. ，1999年），未標頁碼。
5 同2, 第6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