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二元,亦此亦彼:蕭勤與馬克・羅斯科的大同藝術

超越二元,亦此亦彼:蕭勤與馬克・羅斯科的大同藝術

2020年6月29日
2020年6月29日

抽象藝術大師蕭勤的大型回顧展「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束 : 蕭勤的藝術」由2020年7月31日起於拉脫維亞 馬克・羅斯科藝術中心 隆重舉行。適逢盛事揭幕,蘇富比請來展覽策展人菲利普・多德(Philip Dodd)向大家講述蕭勤與 馬克・羅斯科 的藝術如何交匯碰撞,擦出激烈火花,並分享現代藝術在本質上互為相通、天下大同的獨到見解。多德先生在中國曾經策劃多個重要展覽,包括在五大城市巡迴展出的尚· 斯卡里(Sean Scully)大型回顧展,他亦被Art + Auction譽為「100位藝術創新者」之一。


非常感謝多德先生抽空出席這次訪談,向我們分享您的寶貴見解。二月份時,您在《藝術新聞》(The Art Newspaper)上發表過一篇文章,講述藝術世界在疫情期間的最新動向。今次展覽以蕭勤與馬克・羅斯科為主題,涵蓋範圍遍及全球,是否想指出即使全世界均受隔離限制,藝術仍然可以在象徵意義上團結世人,令人心有所依歸?

「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束:蕭勤的藝術」展覽策展人菲利普・多德(Philip Dodd)

能在歐洲藝術史和中國藝術史上留下芳名的中國藝術家世上無幾,蕭勤就是其中之一。這正是他的非凡過人之處。在疫情期間舉辦展覽,可謂藝術世界的應行任務——藝術界應該採取行動,保持國際影響力,其中一個方法就是向西方世界推廣亞洲藝術家。

馬克・羅斯科在家鄉以其俄羅斯文原名馬庫斯・羅特科維茲(Marcus Rothkowitz)為人所知,抵達美國後才改名為馬克・羅斯科;蕭勤則是一名曾在米蘭及美國工作的中國藝術家。能在馬克・羅斯科的出生地展出蕭勤的作品,實在深具國際意義,簡直不可思議。






蕭勤與馬克・羅斯科之間有什麼聯繫?兩位藝術家的藝術理念如何擦出火花?

蕭勤曾述,他在美國遇見羅斯科時,羅斯科寡言少語,因為他想說的都在畫作上一一表達了。我覺得這真是妙極了。兩位藝術家的共通之處,並不在於他們的「美學語法」(the grammar of their aesthetics)之上——蕭勤和羅斯科都是抽象藝術家,更重要的是,兩位都以抽象藝術為媒介,探索無垠的靈性意境。

左至右:馬克・羅斯科,《無題》,1960年作。鳴謝:圖片由拉脫維亞陶格夫匹爾斯馬克・羅斯科藝術中心提供。蕭勤《靜》 墨水畫布, 80 x 70 cm , 1962年作。蕭勤國際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羅斯科曾受委託,為一家餐廳和酒店創出「西格拉姆」系列畫作。最終,他卻因為不想將作品懸掛在餐廳裡而拒絕了這個邀請。羅斯科認為,他的作品應該發人深省、引人靜思,不應與食色場所掛鉤——雖然蕭勤與羅斯科靈感泉源截然不同,這就是他們的共鳴之處。羅斯科擁有部份猶太血統,其作品同時流露抽象表現主義的色彩;蕭勤則向老子的美學取經,作品蘊涵道家哲思,同時可見歐洲現代主義所留下的影響。兩位藝壇巨擘均以抽象表現形式,描摹心中的精神世界。

蕭勤<<無題>> 壓克力彩畫布,114.5 x 146.5 cm,1962年作 ( 2020年7月8日香港蘇富比現代藝術晚間拍賣)

誠然,這種哲學思想其來有自,歷史悠久。回顧抽象藝術歷史上第一本重要記載《藝術中的精神》(Concerning the Spiritual in Art),作者瓦西里・康丁斯基深受亞瑟・叔本華(Arthur Schopenhauer)所啟發,後者則受中國美學熏陶。康丁斯基的著作於1981年譯成中文,可見一切在冥冥中早有連繫。

如今,這種精神意蘊在藝術世界中已不罕見。可是,在20至30年前,這種概念或會令人不解。羅斯科與蕭勤同樣以追求精神價值為己任,今時今日,二人的藝術理念,比15年前更具當代意涵。

如您所述,蕭勤一直致力探尋表達精神概念的視覺語彙。您認為,蕭勤的跨文化體驗與靈性思想,在其藝術創作中擔當了一個怎樣的角色?

蕭勤《冥想的能量》壓克力彩畫布,160 x 130cm,一九六四年作,2018年3月31日香港蘇富比現代藝術晚間拍賣。(圖片版權/蘇富比)

最近,我在倫敦與徐冰展開過一次訪談。徐冰告訴我,他在抵達美國後,才真正體會到中國文化所賦予他的深厚文化內蘊。與許多藝術家一樣,蕭勤也是在遠離家鄉以後,才深切領會到祖國所留存下來的文化遺產何其豐富。他的經歷是這樣的——抵達米蘭後,蕭勤對老子的哲學思想心領神會,創下了生命中的重要時刻。有趣的是,蕭勤的祖父信奉基督教,曾為蕭勤施洗。因此,蕭勤不僅繼承了中華文化的血脈,亦深受西方基督教文化所熏陶。他的1960年代作品常採用中國風格筆觸,畫面糅合高明度的「西方色彩」,其創作靈感應該源自野獸派。

蕭勤將上述創作手法互相結合,在宏觀角度和繪畫技法上,讓東西方文化匯流為一。他的作品往往將陰陽、光暗與強弱等對立元素互相結合,根據老子學說,即呈現出世間萬物的平衡狀態。蕭勤《光之力》就是一幅偉大的傑作,畫中的圓形和菱形圖案融為一體,根據中國的「天圓地方」宇宙觀,圓形象徵天空,而方形(與菱形相似)則象徵大地。在整個事業生涯中,蕭勤一直致力探索圖像符號與繪畫語彙,務求在陰與陽的拉鋸之間取得平衡。

蕭勤於蕭勤國際文化藝術基金會,攝於2016年。


蕭勤常被稱為世界上唯一一位發起現代歐洲藝術運動的中國藝術家,大眾的著眼點往往在於他的「中國人」身份。以藝術家的身份或出身作為討論的重心,是否有益?

跳出這些框架來思考,會比較有益。傳統上,藝術史的論述與藝術市場都傾向採用二元思維,將藝術世界分割成為對立兩方,我稱之為「非此即彼」(“Either / Or”)的概念。比如說,羅斯科是歐洲人還是美國人?蕭勤不僅是中國人,也是一位歐洲人;他汲取了中西兩方的文化精髓,創造出別樹一幟的獨特藝術語彙。因此,世人開始漸漸明白,蕭勤並不屬於「非此即彼」之流,而是「亦此亦彼」(“Not-Only, But-Also”)一族的中堅份子。

當我們開始以歷史角度理解藝術,便會發現許多現代藝術家均無法以「非此即彼」的概念輕易區分。泰特英國藝術館下一場展覽將以Kim Lim為主角,她正是一位生於新加坡、在英國駐紮的雕塑家。又例如,趙無極是法國人還是中國人?林壽宇亦是一個好例子。20年前,甚或是10年前,我用500英鎊就可以買到林壽宇的作品,因為他的作品當年根本沒有市場。時移世易,如今拍賣行以天價出售林壽宇的作品,可見藝術市場對「亦此亦彼」的藝術家一族興趣漸濃。歷史上享負盛名的英國陶藝家伯納德利奇生於香港,曾赴日本習藝,卻被視為一位徹頭徹尾的英國藝術家。可能大家都看錯了——利奇不是一位英國藝術家,而應該被歸納為「亦此亦彼」的一員。

馬克・羅斯科藝術中心內部。鳴謝:圖片由拉脫維亞陶格夫匹爾斯馬克・羅斯科藝術中心提供。


為何這次展覽名叫「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束 : 蕭勤的藝術」(“In My Beginning Is My End: the Art of Hsiao Chin")?

展覽的名稱引自T・S・艾略特《四首四重奏》(Four Quartets)的詩句。艾略特是一位居於英國的美國詩人,深受佛教理論啟發,筆下著有《荒原》一作。

這句詩與蕭勤有兩種聯繫。首先,縱觀蕭勤的整個事業生涯,他的所有「開端」與「結束」都是環環相扣的——他在中國出生,其後遷往台灣,先後移居西班牙、意大利和美國,再回到意大利,最後重返台灣。

由此可見,詩句與蕭勤的生命歷程互相共鳴,充滿傳記色彩。除此以外,「在我的開始是我的結束」擁有更深層次的藝術意涵。

我認為,蕭勤從未忘記自己的初衷在探索不同藝術語彙的過程中,蕭勤的藝術理念一脈相承,貫徹始終。他以自身的中國歷史底蘊,結合歐洲歷史知識,返回亞洲後,再在中國畫作中反映出其歐洲身份的文化影響,貫通東西。

我想指出的是,這個世界並非「非此即彼」,蕭勤就是當中的最佳鐵證。他的藝術創作富有前瞻性,在現今世代別具當代價值。你知道巴布羅・畢加索曾在工作室裡鑽研一本講述齊白石畫作的書籍長達十年之久嗎?畢加索是否曾向中國繪畫取材?答案是肯定的,但這不足以令畢加索成為一位中國藝術家。反之,這證明了中國與歐洲的文化交流歷史源遠流長,彼此關係錯綜複雜。

蕭勤,《太陽之躍動》,1965年作,壓克力彩畫布,140 x 290 公分。 .


您在籌備這場回顧展時,採用了什麼設計方式?

凱特與克里斯托弗・羅斯科每隔兩年便會向羅斯科藝術中心借出父親的六幅畫作,將作品送往馬克・羅斯科的出生之地——陶格夫匹爾斯的小鎮上展出。羅斯科一家借出的畫作大部份源自1950及60年代,有見及此,我在展覽上亦重點展出蕭勤這兩個年代的作品。能夠將兩位藝術家同一時期的藝術創作互相並置,一併觀賞,實在妙不可言。

馬克・羅斯科,《風神豎琴7號》,1946年作。鳴謝:圖片由拉脫維亞陶格夫匹爾斯馬克・羅斯科藝術中心提供。 Pavel

今次展覽將在一間博物館裡舉行,館內散發著猶如教堂般的莊嚴氣息,惹人沉思默想,與兩位藝術家的傑作十分相襯。我們會以供奉宗教神像的方式懸掛畫作,它們簡直就是為了讓人冥想靜修而設。

除了羅斯科和蕭勤的展覽外,館內亦會同時舉行英國抽象藝術家特里・弗羅斯特(Terry Frost)的小型個人展覽,後者是羅斯科的舊識。如是者,我們便能同時欣賞三位來自世界不同地域、地位舉足輕重的抽象藝術家頂級鉅作,包括遍歷歐洲大陸的中國抽象先鋒蕭勤、遠赴美國的歐洲藝壇巨擘羅斯科,以及深受美國文化熏陶的英國藝術家弗羅斯特,精彩絕倫。

蕭勤是全球一體、普世共融的抽象藝術代表。大部份抽象藝術展覽均以美國抽象藝術作品為優先,彷彿只有美國抽象表現主義值得大眾垂注。我有位朋友曾在泰特藝術館工作,他說,如果你不了解東方哲學,便不可能真正理解西方抽象藝術。像羅伯特・馬瑟韋爾,他就是一位耗費多年心血,潛心鑽研中國水墨使用方法的西方畫家。壓克力彩在1960年代是一個非常新穎的媒材。我問蕭勤為何從油彩轉用壓克力彩,他的回答十分有趣——他說,油彩木納呆板,他不喜歡。依我所見,蕭勤視壓克力彩為一種靈活便捷的西方媒材,就像中國水墨一樣。他發現這種全新的西方媒材在某程度上與他熟悉不過的水墨傳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可謂蕭勤藝臻技熟的另一標誌。

當我們將兩位藝術家的作品並列展出,二人的異同便一覽無遺。蕭勤並非向羅斯科取經,而是視對方為一位同樣喜愛靈性創作的友好同儕。二人對周遭充斥物質與消費主義、庸俗膚淺的世界同樣深惡痛絕,是志同道合的藝術夥伴。

訪談 香港春季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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