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苦也是甜：彩虹下的回憶

中文翻譯：黃梓鈴 Michelle Wong
審稿：吳君莉 Lee Ng

1 972年，多倫多市郊公路下一條毫不起眼的水泥隧道上，突然出現一道鮮豔亮麗的「彩虹」。這道讓不少行人抬頭會心微笑的獨特景致，是由一位當時年僅十六歲的少年所畫，而美麗的彩虹背後，是一段夾雜淚水和希望的往事。

這位叫伯格・約翰遜（Berg Johnson）的少年從挪威移居多倫多後，發現當地人的奇怪特性──「多倫多人從不抬頭仰望。他們總是低著頭，從不開懷大笑。 」他經常向好友西格麗德（Sigrid）傾訴心聲，可惜一場忽然而至的交通意外，令西格麗德驟然離世。為紀念與好友的點點滴滴，他在意外地點附近一條普通的灰白隧道入口畫上一道龐大的彩虹，以「夢境守護者」的身分為多倫多人創造一個微笑的理由。

一條平凡沉悶的水泥隧道，只因畫上了一道彩虹，就成為多倫多的亮麗風景，甚至成為路邊的希望象徵。彩虹壁畫面世後，屢屢遭園林管理當局以灰漆蓋過，亦多次被塗鴉破壞。儘管如此，約翰遜仍然堅持不懈，在三十年間反覆回到這條地下隧道超過四十次，修補作品並重新髹上亮麗顏色，直到1994年被政府明令禁制才作罷。如今，這幅壁畫已獲當地政府承認為公眾藝術，成為多倫多的地標之一，乘載了當地人半世紀以來的美好回憶。

這段富有民間故事色彩的歷史深深吸引著彼得・多伊格，而當河谷園林公路旁的彩虹隧道，正是《鄉村搖滾（後視鏡）》中描繪的景象。觀者彷彿坐在公路上行駛的車輛上，從駕駛座旁望出車窗，大片綠油油的山野和疏落的民居在車窗外不斷倒退，絢麗奪目的彩虹橋成為城鄉景緻中視線的焦點所在。畫布上施以稀薄的油彩，朦朧間目光所及之處彷如夢境。

多伊格的風景畫在市場上炙手可熱，每次上拍都掀起熱議，吸引藏家爭相競投。就在去年，藝術家在1990年所作的《圍困沼澤》（Swamped）就以逾3,986萬美元 成交，刷新藝術家的個人拍賣成交紀錄。藝術家筆下最經典的主題有二：一為《圍困沼澤》中的白色獨木舟，二為《鄉村搖滾（後視鏡）》中的彩虹隧道。1998至2000年間，多伊格以當河谷園林公路旁地下隧道上的彩虹為題，創作了三幅鉅幅畫作，其中一幅現展於烏克蘭基輔的平丘克藝術中心，另外一幅則一直屬於歐洲私人收藏，曾獲選為2008年泰特英國藝術館舉辦的多伊格回顧展展覽圖錄封面。

相比同一主題的其餘兩幅作品，本作有個獨一無二之處──這是唯一在畫中出現車輛一角的作品。畫面左下角露出的後視鏡讓觀者輕易代入畫作的視線與角度，彷彿我們就坐在駕駛座旁邊，在夏日正盛之際駛離城市，走進郊野，展開輕鬆愉快的夏日旅程。車裡播放著題目所提及的鄉村搖滾樂，混合車輛行駛時引擎的低頻噪音，交織出寫意旅程上的背景音樂。窗外呼嘯而過的車輛與變幻無常的景色模糊一片，亮麗的彩虹隧道彷如觸目鮮明，象徵這趟讓人懷念的車上旅程。

藝術家

Peter Doig

旅途上的景致雖如夢似幻，旅人卻處於游移未定、流離浪蕩的狀態，未能駐足停留，安居一隅。多伊格選擇定格旅途上的一瞬，或許與他漂泊不定的生活有關。他在1959年生於愛丁堡，1962年隨家人移居特立尼達，再在1966年來到加拿大，度過餘下的童年時光。1980至90年代，他前往倫敦修讀藝術，並在這裡開展藝術創作生涯。如今，他已再度返回特立尼達，在首都西班牙港居住及工作。多伊格在2013年曾向英國《衛報》表示：「我從未覺得我屬於任何地方，因為我們從未在一所房子裡居住超過三個月。這就是我所認知的世界，這亦是我從未在任何地方覓得歸屬感的原因。」

多伊格的畫作雖以「別處」為題，卻與他自身的漂泊人生經歷無關，而是純粹表現人的思舊情結。他在這幅作品中巧妙運用彩虹隧道，而且並無刻意點明用意，卻已經足以令觀眾知道這是關於回憶的故事。

我們或多或少總習慣美化回憶，然而多伊格的風景畫作卻不落俗套，他筆下靜謐飄渺的世界裡總滲透著絲絲令人不安的氣氛。藝術家與馬修・希格斯（Matthew Higgs）對話時曾解釋道：「許多畫作都展現近乎過分積極的樂觀心態，比如在地下隧道入口畫上的彩虹圖案。」按他的話來說，這些畫作「都與城市與自然接壤的地方有關。在這些邊陲之地，城市元素幾乎成為抽象的東西。」

《鄉村搖滾（後視鏡）》中，水泥公路在翠綠山丘上蜿蜒，高壓電線在茂密樹林中穿插，人造物與大自然相鄰而置，形成鮮明對比。彩虹圖案讓人聯想起浪漫時期畫家賈斯帕・大衛・費得利奇與約瑟夫・馬洛德・威廉・泰納描繪壯麗風光的傳統風景畫作，而當時彩虹是神聖光輝的象徵。幾百年後，多伊格同樣在作品中畫上彩虹，卻採用了後現代主義的手法，以多年前拍攝的彩虹隧道相片為藍本，創作這幅別具意義的作品。

除了浪漫時期的油畫作品外，美國寫實主義畫家愛德華・霍普的作品《抵達城市》（Approaching a City）（1946年作）亦是多伊格的靈感來源。《抵達城市》裡長長的鐵路軌道延伸進深邃的隧道，微彎的鐵道和彷如黑洞般匯聚觀者視線的隧道口， 甚至孤獨寂寥的唏噓情感，都可在《鄉村搖滾（後視鏡）》中感受到。

《鄉村搖滾（後視鏡）》以經典的電影美學視覺符號，勾起觀者緬懷過去之情。作品融匯記憶與想像、實境與夢境，醞釀出時間停頓下遺世獨立的孤寂，同時瀰漫著回憶舊事時那種既熟悉又陌生、半夢半醒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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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0月7日 | 8:45 下午 HKT | 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