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物集人會也。文人雅聚,墨客聚首漫談風雅,自古已有。東晉永和九年(353)蘭亭雅集,四十二騷人賢士聚於會稽山陰之蘭亭,流觴曲水,傳頌千古,讓人神往。今幸有一眾畫家、收藏家、古董商,同心同道,割捨珍愛書畫文玩,集於一堂,嘗重新詮譯雅聚,詠頌物我相交之誼。箇中深情,幾近痴迷,卻熾熱真摯,與逐步吞噬現今藝壇之犬儒主義與投機狂潮大相逕庭。
雅聚於斯之畫家,均乃當代水墨大師,其筆墨靈秀,無庸贅述。其中多有主張在生活上實踐藝術之士。甫進畫家如劉丹、曾小俊、莫士撝軒居,入眼品物盡是詩,不禁邈然澄思。驟見各式高深難測、似是而非之品陳列一堂,竟又與畫中奇根詭石不謀而合,誘導觀者摒棄傳統美醜界限,步入蹊徑幽路。太湖巨石,嵌空玲瓏,虛實相融,宛如一幅羅夏克墨跡測驗圖像。不遠處,竹根雕佛手小巧可愛,錯看以為腫脹斷肢,幸得憐惜,僵化不朽。還好黃花梨案線條端莊利落,讓人及時回神。架上佛陀高供,慈目俯觀銅獸。銅獸半虎半象,明明高古,卻又彷彿來自未來的國度。濕筆懶倚鏤玉山,殘墨閒擱捲雲竹。然後肅坐圈椅,燒水待茶。
中國之對山水,以至賞石的小中見大,猶如西方之對軀體。多個世紀以來,西方藝術家專精覃思,從軀體發掘存在意義與形而上道。理想的身軀,乃對稱、諧和、完美之表現,長久以來合於西方審美。反觀中國賞石,提倡混沌、詭譎、動勢,皆道所使然也。道,乃萬物之源,讓天下生生不息。讓道家哲者凝思鑽研者,此道也。中國文人雅士自古深諳此道,尤宋以降,賞石獲邀進書房私室,石與道,從此密不可分。宋代文士蘇軾(1037-1101),詩書兼擅,對石頗有研究,曾指:「石文而醜,一醜字則石千姿萬狀皆從此出」。清代文人劉熙載(1813-1881)云:「怪石以醜為美,醜至極處,便是美到極處」。醜,怪而奇,拙而巧。套之於石,蘊涵天地混沌、一切偶然。如樹根一類木雕,生物雖死,雖死猶生。晚盛於明,原委相同。專場中之古石、根雕、盆景,包含宇宙萬象之玄微,展現樸陋美學之追求。
專場中幾乎所有當代水墨作品,皆見證現今中國藝術家藉著對自然的揣摩,追尋形而上道。縱然古今一脈相承,源追兩宋,當代水墨畫家更勇於尋求突破,嘗新技、立新義。膺選作品,均出自當今一流畫士,包括新風先導如劉丹、李華弌、徐累與曾小俊,也有後起之秀如蔡小松、彭薇及泰祥洲。如鄧卜君及彭康龍二人,在此以前未受藝術市場波濤所及,或不為人熟識。
有別於賞石、根雕或其他文房清玩,高古佛像晚至二十世紀始為人所寶藏。在中國,古代佛像從來不獲高士青睞,反而與西方古董收藏的關係更形密切。佛像支離背井,始為人珍,美其體態形姿,此可謂與根石清賞之理同。衪們所沁溢之脫俗和美,與專拍中之巍峨磅礡,恰好相得益彰。尚有宋瓷數器,樸訥簡約、細膩蘊藉。宋代雅士論藝,欣其興之所至、自然而發,是以兩宋墨蹟、瓷器、供石逸品,悉如是也。
二十一世紀乃提倡環境意識之年代,為後代保育地球,以及重新為人類在自然界中定位,成為迫在眉睫的事情。道家倡導人與萬物之諧和,也許是唯一宜古為今用之傳統哲學,所引申之美學概念,或亦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