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 畫之人定知道張大千的傳世經典《愛痕湖》。1965年秋,他與友人張目寒等曾到瑞士、奧地利浪遊,有晚在奧國著名風景勝地亞琛湖(Achensee)留宿,遠眺湖水悠悠,心情卻澎湃起來,將近一年後便揮墨畫創出這幅晚期的巨幅絹畫。同期,大千更拿起多年未用的篆刻刀,雕了兩方朱白文各一的「大千世界」,展現他晚年創作力量同幻想會嚇你一跳的自信。
《愛痕湖》2010年在中國嘉德北京的春拍中,經六十幾輪激烈叫價,以一億元人民幣落槌,創了當時大千個人成交紀錄,也開了中國近現代書畫的破億世代。
「藝奴」是誰?何以作詩冧之?
《愛痕湖》在畫史上重要,除了它是大千開一代潑彩畫風的代表作外,我覺得更動人是看到他的才情與多情。畫上他提了詩:「湖水悠悠漾愛痕,岸花搖影狎波翻;只容天女來修供,不遣阿難着體溫。」如此令人想入非非,究竟何指?大千加了按語:「年前與藝奴漫遊歐洲,從瑞士入奧國,宿愛痕湖二日,曾作此詩戲之。」「藝奴」是誰?為何要作詩冧之?卻又嘆息「竟不可復得」,究竟大千在寫異國山水時,是否也在寄託一段異地情緣?才加了旖旎纏綿的文字密碼,甚至浪漫地把亞琛湖擅改為詩意濃濃的「愛痕湖」?我等俗人極其量只會將「城門河」,以Richard Billyham式二創為「性滿河」,哪有大千的才情與墨水?
瘋狂的三月藝術月早已審美疲勞,那天去蘇富比找資深顧問張超群私人導賞有故事的春拍遺珠,他問我要不要看《愛痕湖》1.0?我即刻醒神點頭。他拿出了一張名為《愛痕湖一隅》的日本卡紙,還有大千於1965年於倫敦格羅斯凡納畫廊開《張大千倫敦畫展》時的圖錄,請我先從兩幅畫中找同異。
兩幅畫明顯大小不同,比例上一張3:2,一張16:9,雖一彩一黑白,但墨痕有點不一樣,但落款相同,何解?
「這作品應該是大千剛遊罷愛痕湖即動筆寫成,甚至是當時的湖邊寫生。」張超群把畫反轉面,畫背有大千筆迹「奧國阿衡湖」旁邊卻寫上「愛痕」二字,應是他將湖命名的證據。字旁更有19兩字,參照畫展目錄,愛痕湖作品編號正是19。但何解兩張作品尺寸不一?張老師請我細心看《愛痕湖一隅》畫上方的邊位。
《愛痕湖》前傳 贈予好友
卡紙四面有一條幼幼銀邊,但此畫只有三邊鑲銀,可見畫面上方橫裁了一截令尺寸略小,青綠顏色滲入卡紙夾層,而前景水湄處細筆加了葦草,土坡敷翠色,上方添潑石青石綠。此作原是李德英的舊藏,她是李祖萊夫人。李祖萊是海上望族鎮海小港李氏七子,李家與張大千兩代有逾半世紀交誼,關係親若家人。大千離開中國後,許多雜務都委付祖萊伉儷在香港代為處理,包括大千七十年代在港舉行數次大型畫展,大千不時寫贈佳作。張超群估計,當年此作在倫敦展覽沒有賣出,大千便加料、裁剪,把這張《愛痕湖》前傳贈予好友。
眼前大千半抽象技法潑彩精采;張超群金田一式的「查證」過程也動聽,但我最為之動容的,是當年66歲的大千在小畫上輕輕勾寫「不襲古人一筆也」,以抒發其不齒重複別人的豪語。很多人都知道大千仿石濤至出神入化之境,他此說簡直是五雷轟頂式的宣言。
多情和寸是沒有牴觸的,張大千兩樣都受得起。
本文轉載自3月16日蘋果日報副刊【詠物誌】有種曖昧叫愛痕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