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春風助腸斷,吹落白衣裳。」
桃花自古為文人雅士創作常用素材,其豐富含義,讓以桃花為主角的詩詞俯拾皆是。作為報春之使,桃實累累的桃花象徵勃勃生機,也有代表世外桃源隱逸情韻,吐妍花姿可比擬妙齡紅顏,男女情愛的寓意更是不在話下。而今秋當代藝術晚拍上呈的周春芽《桃花淺深處》(2010年作),正是引用了唐代著名詩人元稹的五言絕句《桃花》中的首句作標題,形容朵朵綻放的桃花美艷如女子剛剛化好的妝容,正好與畫作構圖互相烘托,字畫呼應。錦上添花的是,這幅源自周春芽享負盛名的《桃花》系列作品,可真有「人面桃花相映紅」之故。
出生於一個藝術和知識分子家庭的周春芽,在25歲的時候隨同學張曉剛前往西藏取材,而浸淫在藏人生活的日子,對周春芽日後遠離政治歷史題材的藝術創作方向有著深遠影響。離開西藏後不久,周春芽更遠赴德國卡塞爾藝術學院學習。在那裡,他接觸到德國新表現主義,並將西方對情感抒發的著重,與在西藏歲月裡植根他筆下的濃厚色彩、質感與筆觸糅合,從中國繪畫中汲取靈感,發展出獨一無二的當代文人畫風格。
周春芽的早期生涯以《山石》系列與《綠狗》系列見稱。這些剛毅遒勁、甚至被周春芽描述為剛烈暴力的作品,與他跨越千禧後開始創作、用色更斑斕大膽、筆觸也更為流暢豪放的《桃花》系列大相徑庭。在周春芽的作品中,桃花最早出現於1997年,當時的桃花只作陪襯,而非主體。時至2004年,桃花已成為一個獨立系列的主題元素。六年後的2010年,周春芽完成了位列拍場《桃花》系列歷來尺幅最宏偉之一的《桃花淺深處》,展現出業已成熟的細膩筆觸、構圖技巧和高超用色。對此盛開的柔情,周春芽也毫不避諱地直訴桃花的情慾內涵以致對他的吸引力:「桃花色彩曖昧,外圈是白的,中間是紅的,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桃花和情感、性愛聯繫得比較緊密,體現生命,走到桃花林裡,我就會心花怒放,朝氣蓬勃的。」
撰及周春芽創作的「桃花盛放期」,藝評者呂澎一語道中藝術家在桃花夾縫間的玄妙之處:周春芽筆下並無任何崇尚禪學中所謂一花一世界的精神感悟。而恰恰相反,周春芽透過創作《桃花》系列欣然接納、甚至於付諸全身心感受塵世的浮華艷俗、人性之本。他曾為第一任妻子繪畫肖像,為第二任妻子創作了《A型血的女人》,而《桃花》系列則印證了他與第三任妻子霜霜的共諧連理。凡塵本為花花世界,一次又一次的艷遇是周春芽的創作繆斯,亦促成了多個備受讚譽的系列創作。藝評者栗憲庭與周春芽對話時觀察道:「你不把這種艷遇看作壞事,而是熱情洋溢地接受它,愛在你心裡是如此的美好,才使你能創造出桃花這個艷情的繪畫意象來,這是你最大的成功。」
儘管桃花乘春而來,灼灼明媚,花期卻最為短暫,更禁不起風吹雨打,匆匆綻放,匆匆而落。故此,《桃花淺深處》了無人跡的花葉間滲透着元稹《桃花》的下半段 --「春風助腸斷,吹落白衣裳」-- 的淡淡感傷。縱使畫中桃花嬌爛漫紅,誰能知曉何時何處襲來狂風,豐腴的花朵瞬為沐土落英?如栗憲庭所言,周春芽透過西方的油畫媒材,「把中國文人畫的傳統轉換出來了。」中國文人畫以傳統細膩水墨勾勒連綿山水、竹菊梅蘭,比擬文人隱士的精神品格,強調意境塑造。與之相對,周春芽以豪邁奔放的筆觸與斑駁炫目的色彩締造了另一種文人意境:那頃刻奼紫嫣紅之美的不復返,當下的時光不會重來,須珍重之。
李白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說得好:「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況陽春召我以煙景,大塊假我以文章。會桃花之芳園,序天倫之樂事……」人生如夢,桃花花開花落也好比稍縱即逝的美好年華,何必糾結於繁文縟節,執著於世俗之見而如履薄冰,甚至悔恨錯過?周春芽曾言:「我的畫都是關於激情和浪漫的,慾望是人類的一個組成部分,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東西。更重要的是,我們對性的感情和慾望都是活力的體現,象徵著全盛時期的生命。」
或許,這正正應了吳中四才子唐白虎《桃花庵歌》中的「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富者趣,酒盞花枝貧者緣。」觀者在《桃花淺深處》目睹的,是藝術家一個心境的延展與折射。然而,周春芽所繪所抒非詩人傲視不俗的隱士之情,反之,是身陷世俗的超脫與釋然。「藝術學道德與社會學道德是兩個概念,」周春芽曾於其繪畫雕塑作品展「花間記」的一則訪談中道:「[……]與其當一個社會倫理學家,我更願做一個正常人,說出正常人想說的話 -- 但這種簡單和真誠在世故者看來,的確有是一種驚訝和意外。『潰爛之處艷若桃李』,反話正聽,這句話卻是對我繪畫的最高評價。」周春芽的《桃花淺深處》將於蘇富比當代藝術晚拍一綻春色,在夏末秋至間,勾起觀者心中那對桃花源的美好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