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〇年代后期乃至六〇年代,常玉的人生与艺术已臻截然不同的阶段,艺术家显然更懂得珍惜机遇,锐意在早年确立的创作主题上自我突破,形成耳目一新的风格。 而裸女题材更在常玉此一时期创作中,成为了探讨常玉艺术价值上极为关键的部份。 在面对二战后百花齐放的前卫风潮下,亦激起了艺术家崭新热情,而创作了前所未见的大尺幅裸女群像,构成其晚年艺术之巨观。 常玉早年的裸女题材大多以单一女子为主角。 而此一时期创作的裸女群像,更是他在创作构图、风格建立以及视觉多重视角上的突破。 常玉自早年创作以来,凡遇到他极其喜爱或满意的构图时,均会在创作第一件作品再重新挑战以不同的色彩与线条运用再作一件,以达此构图方式的最高表现,而此幅《绿色背景四裸女》亦属同类。 按《常玉油画全集》记录,以三裸女以上的群像仅得六幅,当中包括台北国立历史博物馆之重要馆藏《金毯上的四裸女》,而这六幅群像全部诞生于五〇年代,当中尤以《绿色背景四裸女》的画面最为精彩活泼、创作过程最为严谨考究:本作尺幅宏大 ,其长、寛均超过一米,《绿色背景四裸女》以对角线式构图,俯卧四位裸女,她们姿态、发色、脸容各有不同,或枕臂养神、或细语交谈、或手支香腮,似乎正在轻松写意地佯倘于夏日的青翠草地,享受一场温暖惬意的日光浴。
本作诞生之同时,常玉还创作了画面相近而尺幅略小的《裸女与高跟鞋》以及《四裸女》。 若以《绿色背景四裸女》与这两幅作品对比,可见《裸女与高跟鞋》的构图采取了较写实的表现手法,推测此画应属本系列中最早完成的一幅;《四裸女》的背景则以留白处理,并专注呈现裸女曼妙的肢体线条,而《绿色背景四裸女》则集《 裸女与高跟鞋》以及《四裸女》之大成,在虚与实的空间处理手法之间觅得最完善的平衡,场景的烘托点到即止,予观者丰富的想象空间。 由此可推断,艺术家有意以此两幅作品作为《绿色背景四裸女》的初稿,这亦是常玉毕生所有作品当中,唯一一次先后创作三幅完整油画才终告诞生之巨作,体现艺术家反复锤炼画面的匠心,以及对于《绿色背景四裸女》的重视。
现代艺术的本质,是从传统束缚挣脱而出的现代生活。 尽管裸女是西方艺术的经典主题,但在现实之中,赤身露体的行为在十九世纪中后期的欧洲依然备受争议;及至一次大战前后,提倡摆脱衣物阻隔、让身体与大自然直接接触的自然主义(naturalism)蔚然成风,经过艺术家、时尚领袖和科学家的大力推广,欧洲社会才逐渐接受公开赤裸身体,包括在沙滩上享受日光浴与裸泳,譬如香奈儿(Coco Chanel)在二〇年代即因为在游艇旅行之时偶然晒出一身古铜肤色而名噪一时;二次大战之后, 星光璨烂的电影世界更出现不少美艳性感的经典女星,如法国的碧姬芭铎(Brigitte Bardot)在1956年的电影《上帝创造女人》当中,即以大胆妩媚的出演轰动一时,标志着社会整体对于欣赏裸女美态的崭新里程,而碧姬・芭铎以半裸或全裸俯卧于沙滩或床上、后翘双足的曼妙丰姿,更成为五〇年代最为惊艳的时代写照,足与1954年美国女星玛丽莲・梦露( Marilyn Monroe)在电影《七年之痒》中手按飘扬长裙的画面并称。 若以《绿色背景四裸女》中模特儿的俯卧身姿,对比以碧姬・芭铎为代表的五〇年代对于女性的审美,即可见艺术家此时深受时代启迪,对于裸女身姿的调度逐渐摆脱西方古典绘画范式,亦超越了自己从二、三〇年代起建立的变形风格,开创其裸女绘画的崭新局面。
常玉笔下的裸女素来夸张变形,早在二〇年代即从诗人徐志摩的信札中赢得「宇宙大腿」之称号,以幽默戏谑、别开生面的角度呈现裸女之美;然而细看《绿色背景四裸女》,则会发现画中模特苗条修长、曲线玲珑,反映艺术家所欲表现的裸体之美, 是女性在自由舒展身体的时候所呈现的健康与性感,尤其是配合碧绿生辉、饱含光线与温度的半抽象背景,让人聚焦裸女们交错如透视般的惬意身姿,诱发中国山水的造型联想,就如延绵无尽的山峦迭峰,此乃单裸女画如《曲腿裸女》中呼应独立奇石之外的另一番光景。 于此,常玉展现对女体和大自然两者等量的惊艳与咏叹,以浓郁艳丽的色调塑造热闹喜悦的场景,画面饱含生命力与时代气息,与常玉三〇年代以粉白色为主调的裸女作品截然不同。 这一方面固然与艺术家五〇年代在家具作坊工作有关,使他受到漆器家具与东方工艺美术影响,以致其笔下人物的轮廓勾勒饶具水墨韵味、背景构成富于漆绘或釉色之饱满生辉;另一方面,这亦体现了五〇 年代法国乃至欧美女性对于表现身体之美更趋自由开放之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