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內的花園

David Norman

克勞德 · 莫內和女兒布蘭奇·荷雪迪與佐治·克里蒙梭,約1912年攝於吉維尼。相片由Apic/Getty Images 提供

紐約 —  我一直認為,使偉大藝術家卓爾不群的特性之一,是他們終結其藝術生涯的方式。從古至今只有極少數藝術家的作品得以名垂千秋,其餘絕大多數都在歷史的舞台上黯然退場。然而即使是那些未被遺忘者,許多都出現於某個新浪潮湧起之時,例如點描派、野獸派、超現實主義等等,藝術家乘著這片浪潮而崛起,在一片慷慨激浪下創作出完全超越同時代的前衛作品。可是,他們沒有延續其破格創新之舉。我曾聽說過在一些講求創意的領域裡,諸如數學家、音樂家、棋手等,往往是年少得志者居多。今人回顧歷史,目光總比當時人清晰明瞭得多,概因人事早已塵埃落定,誰在芸芸藝術創作者之中出類拔萃、哪位的創新力和遠見屹立不倒,現在都明白清楚地任人縱覽。倫勃朗(又譯林布蘭)最後的自畫像動人至深,無人足可與之並肩。大多數藝術家畢生都在追求形態、顏色、線條的完美融合,卻都鎩羽而歸,馬蒂斯卻在其晚年得其真諦。

我一直都相信、而且不只我一人這麼認為,莫內晚年在吉維尼的宅園所畫的花園和睡蓮系列作品,當中所展現的劇烈變化和進步,可能是任何一位藝術家在晚年所能做到最超前的創作之一。在大部分作品中,水平線及前景和背景之間的界限被消除掉後,莫內邁向、甚至多次跨越了抽象主義的邊界。 莫內在1900年之後的作品都是關於表面、色彩與想像,透視線和空間漸退的痕跡已隱去不見。


位於法國吉維尼,莫內的花園內的日本橋 © Proehl Studios/Corbis

說到這裡,我又想起保羅·海耶斯·塔克教授那次出色的展覽《20世紀的莫內》,今次這幅作品也在其中(波士頓美術館及倫敦皇家藝術學院,1998年)。那次我幾乎將面頰緊貼著每一幅作品,仔細端詳(在場的保安人員都警惕地盯著我),再退到十步以外詳細審視。我看到有些畫面的筆觸濕潤且長,畫家下筆之疾,令每一抹顏料都帶著下層仍未乾透的痕跡;畫布上千絲萬條的色彩互相交纏。在其它作品中,莫內先讓一層顏料乾透,然後才接續添上新一層,如此有條不紊、層層遞進。


莫內《日本橋》,約1918至1924年,估價1,200萬至1,800萬美元

今次五月七日紐約蘇富比印象派及現代藝術晚拍呈獻的《日本橋》無疑屬於後者。畫布上的色塊非常厚重,質感如珊瑚礁或是佈滿孔洞的火山石。我在蘇富比工作近三十年,從來沒有見過一幅畫作的表層是如此濃厚、引人心醉。但這幅作品之美固然不只在於其表面。當你退後幾步,會發現橋、動植物和湖面在逐漸顯露,縱然那只是肉眼難以捕捉的浮光掠影。在「抽象」一詞成為代表一種藝術潮流的專用名詞之數十年前,莫內早已經將抽象的情感貫穿在這幅作品中。事實上,戰後抽象表現主義的支持者和擁護者紛紛將晚年的莫內奉為其靈感和奠基人。


莫內《日本橋》(局部),約1918至1924年,估價1,200萬至1,800萬美元

我在這裡工作的最大喜悅之一,就是無須花長時間排隊就能欣賞到一幅偉大作品;而且我可以和作品獨處。每當我要評測一幅畫的狀況,我就可以貼近它,接近得幾乎可以聞到那濕潤的顏料,或用放大鏡仔細測量每一處筆觸的起伏轉曲;在我記憶中沒有任何一幅畫作的畫面有這般濃稠厚重。不過,如果想欣賞一幅畫,不一定要站得非常近(而且你也不能如此貼近它們!)。找張椅子坐在距離作品十尺之處觀看,你會獲得另一種欣賞角度和感受。經常有人說,我們將不同作品和藝術家的互相對比扯得太遠。但若說《日本橋》裡那形狀和色彩的融合和朦朧隱退效果與羅斯科的傑作可相類比,相信不會有人持有異議。藝術和風格總是不斷更迭變遷,然而每個時代的每一位藝術家都面對著一個亙古不變的挑戰,那就是如何在一張平面的畫布上用實在的顏料描繪出人對光影和空間的無形感受,還有那伸手可觸的立體形態。我相信莫內在《日本橋》裡已經遇到並成功完成了這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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