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冠中

款識
荼，七三

黃紀興舊藏

〈我們心目中的神聖－懷念爹娘〉（二○○八年），29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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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願為連理枝

吳冠中《小桃紅》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詩經．周南．桃夭》

桃花在中國文化之中，一直象徵著喜慶與吉祥。早至周朝的《詩經》，已經以盛放的桃花比喻待嫁新娘之喜悅。一九七三年，吳冠中度過生命中最困厄的時期。年初開始，他不但從下放勞動的李村回到北京，備受疾病折磨的身體漸漸好轉，藝術上更重拾創作自由。由於北京院校尚未復課，吳冠中得以自由穿梭京城內外，盡情揮灑積鬱已久的靈感與激情。直至下半年接到任務，與袁運甫、祝大年及黃永玉到南方進行大型壁畫《長江萬里圖》的採風工作為止，吳冠中在這幾個月所創作的北京主題作品，色彩迸發，朝氣洋溢，正如《小桃紅》（拍品編號1033）反映藝術家豁然開朗的心境，宣告著否極泰來的人生新章。

株聯璧合，相依相偎

吳冠中非常回味一九七三年初的京郊創作時期。他曾經憶述：「騎車去遠郊尋尋覓覓，有好景色就住幾天。畫架支在荒坡上，空山無人，心境寧靜，畫裡乾坤，忘卻人間煩惱。站定一畫八小時，不吃不喝，這旺盛的精力，這沉迷的幸福，太難得。」時值春天，吳冠中心情奮發昂揚，因此畫下了許多欣欣向榮的自然風物，如《荷花》、《紅梅》、《海棠花》等作品。這些作品多數以獨立一株植物置中而立，而《小桃紅》卻有所不同：畫中兩株桃花破土而出，至於上部則如拱門之結合，枝椏交結，難分彼此。桃花開滿枝頭，明艷亮麗的桃英桃葉，佔據幾乎整個畫面，喜氣洋溢。如此構圖，不禁讓人聯想起白居易名句：「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長恨歌》），又讓人想起中文的「囍」字：相傳北宋名相王安石年少高中，在新婚當晚接到金榜題名之喜訊，隨即手書「囍」字貼於大門，自此成為「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事業愛情兩得意之象徵。吳冠中與夫人朱碧琴在文革高峰期天各一方，至七三年相繼再被調回北京。刼後餘生，破鏡重圓，《小桃紅》有此特殊構圖，容或傾注藝術家對於事業再度出發之寄望，以及夫妻結髮恩愛之深情。

意先形隨，點彩賦象

吳冠中回顧自己在七三、七四年創作的《長江萬里圖》時，曾經自道：「整體從意象立意，局部從具象入手，此亦我七○年代創作之基本手法」，此話恰好適用於《小桃紅》之上。所謂「從意象立意」，即是藝術家先有思想感受，而後藉著具體物象在畫面之中表達。當主觀意志愈加強大，對於具體形象繼續消化利用，作品即愈趨半抽象與抽象化，此一理論繼續發展，即是吳冠中日後的「風箏不斷線」理論。《小桃紅》雖然取材自京郊盛開之桃花，其形象卻具有強烈的主觀、表現元素，兩株桃花的枝椏剛中帶柔，似乎欲向四方八面張開，如綺蘿、如藤蔓，與現實中結實硬朗的桃花枝幹迥異。藝術家如此塑造桃花形象，一則貫徹其擬物為人的造型哲學，使作品富於生命力，二則能使兩株桃花自然地產生相依相偎的視覺效果，突顯主觀情感。

吳冠中繪畫用色謹慎，致力避免媚俗。《小桃紅》所運用的大紅色調，在他七○年代的云云作品之中蔚為珍稀。在創作過程中，藝術家以不同濃度、明度、亮度之桃紅色彩，恣意以點彩形式施於畫面之上，就創作過程而言，此部份的感情抒發最為酣暢淋漓，點點色彩既是盛開的桃花，更是怒放的心花，藉著層次豐富的、高飽和度的灰色背景，更顯強烈對比。本作的背景乍看之下似為寫實，若細心分析，其土地部份如煙雲靉靆，三種深淺不同的層次營造出光線變化，實為抽象構成，平衡了佔據作品大部份的綿密的桃花，提升了畫面縱深，保持整體的空間感，若不計樹枝和蜜蜂，已可視為抽象作品。

恩師舊藏，年代之珍

《小桃紅》出自吳冠中恩師黃紀興舊藏。黃紀興號耆齡，1908年（清光緒三十三年）生。1922年，黃紀興隨姑父蔡元培一家到法國及比利時留學五年，1931至37年到杭州藝專執教，成為該校第一位、亦是唯一一位法文教授，1950年以後任教北京外國語學院，直至1981年去世。吳冠中是黃氏在杭州感情最深的弟子之一，1976年，黃紀興長子黃尊結婚，吳冠中夫婦登門拜訪，並以《小桃紅》相贈，作為賀禮，此事被黃紀興親筆紀錄於家中8月29日（星期天）的日曆，寫上：「冠中、碧琴求訪，贈喜禮榆葉梅一幀，極美。」榆葉梅別名「小桃紅」，葉似榆，花似梅，因而得名。其生性強健，早春開花，易於栽培，是北方常見的觀賞樹種。《小桃紅》的創作年份較藝術家餽贈恩師之時要早三年，可見本作雖不為贈慶而作，其創作之時，卻早寓喜慶愉悅之情。

2008年，黃紀興兒子為紀念父親百歲誕辰，特別編輯大部頭紀念冊《我們心目中的神聖－懷念爹娘》，內裡以黃紀興夫婦為主軸，紀錄兩人家族及畢生交遊與經歷，以及許多二十世紀藝壇、文壇巨擘餽贈之作，《小桃紅》亦收錄當中。書成之日，吳冠中更去信中國美術院院長許江，希望該院圖書館能保存一份，作為紀錄，此一重要文獻最後亦被中國美術學院圖書館及浙江圖書館所收藏。《小桃紅》是吳冠中七○年代稀有的富於大喜之意的作品，相似作品之中，《海棠花》已為北京火車站貴賓廳所收藏，《紅梅》更於2015年香港蘇富比春拍之中，以6680萬港幣成交，登上藝術家於香港之最高成交紀錄，《小桃紅》如今釋出，誠為藏者之珍。